高掌西对荣宇一直没有什么,只是不大谈得拢,就没有勉强自己多跟她来往,她可不太留意到荣宇在下意识的逞强心态带动下,跟自己生了点心病。
事实上,坊间的人,吃饱了肚子无事可为,最喜欢私下谈论东家长西家短,包括了想当然的把谁与谁联想在一起,作出无谓的比较。这其实最有可能平白加添了当事人之间的嫌隙。无论是传媒抑或名媛,甚至以男性为中心的商界,话题一绕在那起出风头的豪门娃儿身上,就会得批评:
“高掌西的模样比荣宇好看。”
“高掌西与荣宇如果有一天认真交起手来,你看谁胜谁败?”
“我看好高掌西,她做事比较有原则。”
事不离实,高掌西在商场上的声誉是比荣宇高,新近挫败的荣宇对此更是敏感。
就在这荣必聪的婚礼大典上,荣宇被指任为伴娘之一,风头应仅次于新娘夏童之外,更是荣必聪在近亲面前表示冰释前嫌,重新承认荣宇的具体行动。照道理是很叫荣宇有面子的一个安排,尤其夏重对作为伴娘的荣宇比荣必聪儿子荣宙来得亲近,更落实了人们重估荣宇江湖地位的心态。
原本这一切对荣宇都是好的,偏就是这一相貌堂堂的外来客人穆亦蓝,在挑选舞伴时,竟又在荣宇与高掌西之间挑选了后者,令荣宇心上刹那的不好过。
下意识,荣宇觉得自己老是输给高掌西。
她当然做梦也不曾想过高掌西是在千亿个不情不愿之下,站起来接受穆亦蓝的邀请的。
高掌西不能不这样做,她没有任何借口或理由,拒绝穆亦蓝的邀请。
当他们在舞池内共舞时,高掌西的表现未到平日的一半水平,因为她不但紧张,而且微带愤怒。
她感觉到对方意图向她挑战。
穆亦蓝轻握着高掌西的手时,他其实并不轻松。一幕一幕在黄狮寨上的往事,作无秩序式的浮现脑海,直回忆至他一觉醒来,跃起,发觉堂屋静悄悄的渺无一人,冲出去在寨巅四处奔波,都寻不着那个“露茜”时,他就有一种大声叫喊的冲动,在当时的那一刻,他以为此生此世也不可能再见到这个令自己倾心倾情倾意的女子了。
一个如梦如幻的偶遇之后,如今忽尔又添一个意想之外的重逢,浪漫得令他不能自已。
穆亦蓝觉得喉咙有点干燥,连呼吸都好像微带困难,他情不自禁地回想到黄狮寨上最销魂的一夜,是否此时此刻,自己拥着的轻盈曼舞的这个女子,会跟自己同样心意?
他知道如果再不开腔说话,冲淡一下心头的紧张,更难以控制越来越激动的情绪。他相信脸已发红发烫,手心在微微冒出细汗。
于是穆亦蓝轻声地说:
“没有想到在这儿会见到你。”
高掌西并没有回应穆亦蓝。
穆亦蓝把话说出来之后,浑身的毛孔都像能透气了,他吁了一口气,决定把话说下去:
“那天在黄狮寨上,一觉醒来,发觉你已走了,我真不晓得怎样形容我的感受。”
穆亦蓝偷偷看了高掌西一眼,发觉她的脸容庄重圣洁,并无特别的神情足以触摸她的心态。
穆亦蓝说:
“你听到我的说话吗?”
“什么?”高掌西微笑:“你刚才是对我说话吗?”
这么一句毫不经心的回答,令穆亦蓝骇异极了,道:
“这儿还有别的什么人是我说话的对象吗?”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我并没有听明白你的说话,所以才这样回答。”
“露茜!”穆亦蓝叫,有着微微的惊骇:“你忘了曾发生过的事?”
“穆医生,你真是跟我说话吗?首先,我并不叫露茜,我弟弟定北不是告诉过你,我没有英文名字吗?如果你不喜戏称呼我作庄太,那么,朋友们都会连名带姓地称呼我,叫我高掌西。”
“高掌西,请放心,我并不打算骚扰你,只是……”
穆亦蓝忽尔不能打圆场,喉咙活像被硬物堵着了,再不能流畅运用。
因为他觉得蒙受了极大的委屈。
原本是一场喜悦的惊梦,如今却变成了一番无赖的痴缠,这不是他穆亦蓝的本意,且始料不及。
如果今日在北京的高掌西,不同于往日在张家界的露茜,地位身分绝对悬殊的话,那么,这个站在香江富家第二代跟前的自己,也不是黄狮寨上的杨青,而是自美国载誉归来的穆亦蓝,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医科顶尖儿专业人士。
他并没有失礼她。
他也没有打算高攀她。
他,只不过一直在想着她,怀记她,忆念她,如此而已。
男性对女性的恋慕,应带来惊喜与荣耀,这不是不可以接受的必然反应。
但,如果为此而把女性纵容成高傲倔强,以至于贬低对方,认为是裙下的一堆烂泥,那就是过分了。
高掌西的表现是令穆亦蓝觉得她稍稍过态了。
还在那一刹那思潮起伏之际,高掌西就说:
“穆医生言重了,你是定北的好朋友,我们就不用说什么客气话了。希望这次来北京,你会玩得高兴。”
穆亦蓝差不多气疯了。
在他印象中的露茜绝不是这副装模作样的气派,穆亦蓝最不喜欢女人一摆款头,就露出高不可攀的神色来。
现今的高掌西的确是如此,穆亦蓝想,她真的不是露茜。露茜是大自然中的一份子,她温柔、纯真、朴实、灵慧。
这高掌西是大都会内的当然成员,她世故、骄傲、矜贵、深沉。
穆亦蓝告诉自己,真没有寻到原来偶拾的情缘,也没有觅获朝思暮想的眷侣。
他于是忍不住回应一句:
“我相信北京会被我曾到过的所有中国地方比下去,因为这儿太多人情世故、强横事理,令人失望。”
穆亦蓝说的是晦气话,指摘的是高掌西。可是,高掌西回应得十分自然,只闲闲的一句话,就连消带汀的化解掉其中的恩怨,她说:
“你怎么对自己的国家这么没有信心。”
穆亦蓝听后一想,有点啼笑皆非,发觉高掌西这女人真是太厉害了,商家人而有政治家的头脑与口才,真是难得。
聪明的政治家最犀利的一招是遇到了自己不能回答的问题,就干脆提供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或干脆把对方的意思打歪了,误导话题,使之转向。
穆亦蓝口中的北京,的确是指京城,而高掌西偏把北京认作中国的代替。
她还自动地把话题朝这方向说下去:
“你也许在美国被很多故意制造出来的消息所纷扰,没有好好地看国家这些年的发展,我建议你多在中国各省走走,张开眼睛,看清楚人心事态,那你便会对中国整体改观,没有一个国家的资源与前景比中国更可爱,更令旁人垂涎欲滴。”
话题一涉及政治,气氛自然严肃起来。
高掌西所希冀的就是这一点,以便穆亦盈不能再把他。的心意,继续唱苏扩展下去。
一舞既终,穆亦蓝只好陪着高掌西回到座位上去。
才坐下来,就见高定北站起来拍拍穆亦蓝的肩膊,说:
“跟我三家姐跳舞,你怕是要紧张死了。”
他这么一说,连穆亦蓝都讶异起来,问:
“为什么?”
“她的舞跳得太棒了,经常令舞伴起了自卑感,不是很紧张吗?”
穆亦蓝叹了一口气,回应:
“是的确有一点点难于应付,措手不及。”
“多练习就会进步,回港后我给你安排练习交谊舞的机会,有个地方很值得去。”高定北说罢,就向身旁的夏真说:“候了这么久还不曾轮到我跟新娘子共舞,请她的妹子先代劳,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