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子,她会觉得很轻松很舒服。
每天每夜都要为公事和私情细心思考,抽丝剥茧,再而自卫防御,以致句心斗角,实实在在是太使她烦躁和疲累了。
有一阵子,高掌西简直羡慕起那些低能与白痴儿来。
聪敏智慧令她更容易揭发人性的丑恶与事态的庸诈,那无疑是悲哀的,除非自己也来个同流合污。
可是,高掌西的良知警觉性实在太高了。
她甚而不可以忘记那一夕的风流,自陷于一个向传统道德负责的罗网之中,不能自拔。
她忽然闭上了眼睛,再朝这个方向想,伯宁愿生癌的是自己而不是母亲了。
她才这么想着,就听到有声音对她说:
“请相信我,相信我这一次,你母亲并没有生癌。”
高掌西吃惊地睁开眼睛,回头一望,竞见穆亦蓝就在她眼前,然后,他缓缓地蹲下来,再而跪在草坪之上。
他的脸容比平日更认真更肃穆,在十分果敢的神情之广,却仍带着三分的温柔。
他再一次清清楚楚地对她说:
“请信任我一次,你母亲没有患癌,给她动手术是害了受一场不必要的痛苦,而且对她的心理有不良影响。”
高掌西忽尔茫然,她问:
“你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定北打电话告诉我有关你的决定,我说要立即见你,他就把你的所在告诉我。这儿的管家认得我是高家的朋友,故给我进来。他们说,你在后园里休息着。”
高掌西没有再讲话,她沉默着,把视线调到远远的蓝大与碧海的接壤处。
“你不能做出错误的决定,高掌西,你听到吗?”穆亦蓝提高了声浪,“我不会陷害你,为什么你不可以信任我一次,只这一次?高掌西,这是关乎我的专业操守,我是绝对不会为私情而影响我在本行职业上应负的责任。请信任我这一次!”
穆亦蓝忽然的双手紧握着高掌西的双臂,喝道:
“望着我!”
高掌西一怔,把视线调回,凝视着对方。
“对,是这样子才对。”穆亦蓝说,“高掌西,你望着我的眼睛,就能知道我有没有说谎。请相信我,只这么一攸,让我把你母亲治愈,然后我走。”
穆亦蓝补充说:
“我的意思是我离开香港,再不回来。”
“为什么?这是条件吗?”高掌西问。
“是的。这样子才可以让你安心,不会担忧我捏着治愈你母亲的功劳,对你诸多需索。我不会,真的不会。一个男人在事业上的名誉,重要性有如生命,你明白吗?”
“只相信你这一次?”高掌西问。
“对,求你,只相信我一次。”
穆亦蓝那深棕色的眼睛,窝藏在微凹的眼眶之内,在这一刻竟然闪着泪光。
高掌西终于低下头去。
这两个星期,每一天穆亦蓝都到高家去给伍芷洋诊治。
伍芷洋是在穆亦蓝的建议下,离开医院回到家中休养。
当然这个建议是得到高掌西支持的。
才不过是十天八天的功夫,伍芷洋的病情就已作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她不但脸色恢复红润,而且咳嗽停止了,连进食都没有了那种要过关斩将的恐惧感,卡在喉咙处的肉块似乎已逐渐消失。
伍芷洋把这情况告诉大夫时,高崇清非常的兴奋:
“所以说,凡事不一定贵就好。定北这同学的确不负盛名,也亏你的女儿真能果敢决断,让你康复,也替我省一笔。”
无论如何总算是出自丈夫口中的一番赞辞,听在伍芷洋耳中是顶受用的。
也由于她算是重病初愈,又在家中静养,既节省又方便,更得高崇清的心,,于是也就勤于到伍芷洋的住处走动。
这番慰劳是深得伍芷洋的心的。
她因此益发对穆亦蓝有好感。
穆亦蓝原来除了是个精明的医师之外,还是个很健谈的朋友。
他来踉伍芷洋看病,必然留下来跟她天南地北地聊天,很有效地领着病者消除患病的心理压力,自觉踏入正常康复的道路上来。
几乎每天穆亦蓝都在下午三时多左右就来高家,又顶多逗留到四时半就离去。
伍芷洋在招呼穆亦蓝喝下午茶时,说:
“穆医生,今天能多逗留一个半个小时吗?”
“有什么事呢?”
“刚才掌西摇电话回来说,她今天开完会就会尽快赶回来,看样子是打算跟你碰个面吧!这些天来,你总是很早就离去。”
穆亦蓝迟疑了一阵子,就说:
“我今天尤其忙碌,伯等不及庄太太来到就得告辞了,因为我要赶着办妥一些公事,然后在下星期到大陆公于去。”
“你要去多久呢?”
“说不定回来的日子,就算回来也是过境性质,我准备在大陆赶完一个药品制造之后,就回美国定居了。”
“为什么呢?听说,钰华很倚重你为他建立起这条药品网络。而且你走了,谁来看护我了?”
穆亦蓝笑着拍拍位及洋的手,道:
“你并不需要我再来看护你,再过几天你就完全康复,可以有足够精神看护别人了。”
“穆医生,我真的像个没事人一样了?”
“你根本就是个没事人嘛!为了安你的心,我已安排了这儿大学的喉科教授为你再度检查,证明你百分之一百复元。”
“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只希望你会改变主意,留下来成为我们的好朋友,钰华的好帮手。”
“放心,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钰华的成药计划,我还是会主理的,不过转换阵地,为他效劳罢了。”
穆亦蓝把这些话告诉伍芷洋,也就等于通知高掌西。
他知道伍芷洋必然会给女儿复述一切。
当高掌西听到这番报道之后,她默然。
“掌西,这穆医生真是个老好人,我给定北说过要好好重酬他,定北告诉我,穆医生一再坚持,不肯收取分文。我看,你得想个法子酬谢他。”
高掌西点头,道:
“我会。”
这一夜,高掌西推掉了应酬,把车子升到穆亦蓝的住所去,鼓起了勇气,打算按铃。
那是一幢在港岛西南区近海傍的一系列三层高房子,穆亦蓝住最顶的一层,是庄氏给高级职员的房屋津贴,现让穆亦蓝租住进来。
高掌西要知道他的住址,一点都不困难,庄氏企业的行政部与人事部都有记录。
高掌西站在那扇白色水木门面前,三番四次地把手伸出去,又三番四次地把手缩回来。
她告诉自己,其实不应该来。
这样子一探望穆亦蓝,自己就是彻底地请降了。
不只是对穆亦蓝投降,也是对自己投降。
这些日子以来的置身事外,都要功亏一篑
一旦让穆亦蓝知悉自己软化,就会是另外一场感情风暴,要把她现在的生活吹打得东歪西倒,七零八落。
直至她无从收拾,完全由对方摆布而后已。
这不是不令高掌西恐惧的。
人对于不可知的未来,是没有安全感的。
高家西不知道生活之中没有了庄钰华,而换上了穆亦蓝会是个什么样子。
高掌西对自己说,还是走吧!
可是才一转身,就有个小声音在心底里叫嚷出来:
“怕什么呢?你只不过是来跟穆亦蓝说一声多谢,他救了自己的母亲,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于是高掌西重新站好,先伸手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打算再按铃。
不。
高掌西终于悬崖勒马。
她太知道自己的借口,只要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之下见到穆亦蓝,他俩就会崩溃地融在一起,可能再不能分开了,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