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旭晖听后,随即给他的未来岳父傅品强摇了个电话,查问伟特的底蕴,回来就以奇异的目光望着我说:
“大嫂,你真的拿到伟特的合约?”
“有什么真的假的,合约就在这儿,你尽管验明正身去。”我说,“健如应该没有忘记,我曾经签发过公函给伟特,表示永隆行有意总代理他们的成药。”
我这么一说,健如就涨红了脸,她当然不会忘记,当时还把我抢白一番,认为我多此一举。如今有了乐观的回音,无疑有点令她面目无光。
金旭晖沉思片刻,道:
“大嫂,让我们想清楚了,再跟你说。”
如此的壁垒分明,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唉!还是在同一屋檐下走动的一家人。
过了几天,金旭晖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内,很凝重地说:
“大嫂,我们怎么说也是自己人,不必左遮右挡,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好。这伟特药厂的生意,好得令我们难以置信,单凭你签发的一封信,可以令美国最大的药厂把东南亚成药总代理权交给你,委实是奇迹。”
“就算天下不乏奇迹,香港更多,我也很怀疑我们是否有足够能力去承担这单生意。”
我张着嘴,原本打算解释唐襄年居中的作用,但,又有点不甘不忿,觉得金旭晖是太瞧不起我了,把唐襄年的这重关系给他说了,也是有害无益。他要信就信,不信拉倒,有哪一门生意不是赌眼光,冒风险的。
这一迟疑,金旭晖又接着说下去:
“既然是你独力找回来的好路数,正如惜如建议,不由我们分你这一杯羹,这番盛情,我们担当不起,也不敢领。”
事实上,永隆行的生意正渐上轨道,我也不认为应该冒什么风险,这纸合同一签,投资额是过百万,非同小可,你知道现今好区份的二千尺房子,才售价五万元而已。
“不过,话得说回来,有危才有机。永隆行不入股不等于你个人不可以做这笔生意。如果证明你眼光独到,才识过人,援引强劲的话,我倒劝你不要放弃。”
我完全明白对方的用意。他们怀疑我在设个商业陷阱,让他们踩进去,摔得头破血流,大快我心。
这叫不叫好心遇雷劈?我差点无辞以对,金旭晖微笑道:
“大嫂,你有十足信心的话,不妨撒手干去,我知道你现金不足周转,而永隆行可以借给你。”
我精神为之一振,问:
“是真的?”
“君子一言。”金旭晖道,“可是要有抵押,你知道永隆行的股份,认真来说,我只占三分之一,借钱出去,当然要保障,只是利息可以少算一点。”
“拿什么来抵押?”
“金家分给你的财产,即使减去健如所应有的,你还是有接近三分之一,可不少了。”
我顿时呆住了。
这就是说金旭晖跟我明码实价地赌一铺了。赢了,岂止不用损失名下各种股份及不动产,且,还能有妙不可言的生机。生机在于能运用要金旭晖点头首肯才挪得动的资产,放在新鲜热辣的生意上头,无疑等于套现,这要比现今跟在他屁股后头干活,百分之一百的受掣于人好得多。
成功了,不只有钱,且还有面,这是太棒了。
可是,输了呢?
那就等于双手奉送了全部我在金家的产业,连住在那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锌铁屋都要双手奉还。
我在不久前,请牛嫂做见证,我说过:
“要搬离这幢金家大宅的人是他们,不是我。”
金旭晖在谋臣如雨,精心思量之后向我挑战了,他当然不会安着好心,从助我一臂之力出发,压根儿,他们觉得我会输,才会打本让我输。
我输了就等于他们赢。
这一铺我究竟要不要赌?
足足思量了三天三夜,仍然把握不定。
到第四夜,我睡不牢,自乱梦中惊醒,爬起身来,打算如厕。走出屋外,再推门进那新盖的小锌铁屋,一阵秽物的腐臭味立即扑鼻而来,一定是牛嫂忘了把快要满溢的马桶清洗。
自出娘胎以来,从未曾试过有这种浓重到使我随时窒息的感觉。这感觉化成一股无形的压力,把胃里头的余渣剩滓迫出口腔来。
我呱啦一声,就吐了一地。
重新走出天台,凭栏远望,仍见香江明丽,夜景绚烂、原本应是人上人的自己,何以落得如今的凄然境况。
反正是素食残居,何须多所恋栈?今日他们不迫我赌这一铺,漫漫岁月,直至我儿成长,多的是阴谋机会,防不胜防,那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晚风吹送,夜凉如水,我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整个人头脑焕然一新。
金旭晖精神奕奕地跟我重上律师楼去,我把名下所有全部押给永隆行,套了现金。金额只及我名下那些不动产与永隆股份时值的百分之五十。
“祝你好运,大嫂!”金旭晖说,“你现今是大财到手,得小心点运用,万一亏蚀了,无法偿还,你就将一无所有了。”
我笑:
“多谢你的提点,我会小心!当你跟傅菁小姐蜜月归来,自有好消息奉告。”
我再强调:
“是我的好消息。”
金旭晖也不示弱,道:
“但愿如此。”
说完了这番话,我瞟了妹子惜如一眼,发现她神情怅惆,心不在焉。这是不难想象的,待嫁的姑娘不是她,迎娶媳妇的新郎却是她心上的挚爱,当然的苦不堪言。
我忽尔地轻叹。
惜如是值得同情的。
其实凡是要跟别个女人分享一个男人感情时间的女人都值得同情。
我们姊妹三人根本是同一条船上的可怜人,相煎何太急!
待金旭晖转身走了之后,惜如开口问我:
“你叹气,大姐?”
“对。太多的势成骑虎,情势迫人是不是?”
“我是自愿的。”惜如竟这么说。
“好。”我点头,“这就更上一层楼,无悔对你日后的日子会更易过。”
“大姐,你亦然。”
当然了,尤其是我再没有选择,非孤军上路,背城一战不可。
终于签了伟特药厂的合约。
我跟他们指定的一位经理佐治汉明斯联络,研究赴运货品的细则。
作为东南亚的总代理,是有一个定额要包销的。可是,手上的现金还不算很充裕,于是我给佐治提出了要求,头三个月,我要的货量有限,我向他解释:
“在安排货仓与销售人手上,还需要一小段日子才能上轨道,故此最好让我分阶段去取货,第一阶段取货量少一点,循步渐进,总之到年底,我们做足包销数量,且只会超额完成。”佐治似乎不是一个刁难的人,他爽朗的声音从长途电话中传过来说:
“行。就照你的计划进行。我们的上头对你甚有信心,请代我们向唐襄年先生问候。”
“一定,一定。”
挂断了线,我重重地叹一口气。
根本没敢跟唐襄年交代这件事。
我另以金氏企业的名义跟伟特签了合约,并没有知会他。如果今时今日,他知道我已过桥抽板,也应该明白理由安在?
就算伟特方面发现给我的一纸合约,原来没有唐襄年的参与,也是米己成炊了,只要能做到他们理想之内的生意,我相信,他们不会管对手内部的股份情况。
忽尔觉得自己是如此地心如铁石,无情起来。
我怕是从这个时候起已完全进入商场的领域之内,深深感染了商场中那种为保障自己利益而顾不了其他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