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谁提供这些所谓犯罪资料?”
“对不起,我们不能告诉你,对于线报,我们绝对保密。”
其实询问是不必要的,我心知肚明。
回到家里后,我满肚子气,路过四楼,我忍不住叩门,来开门的正是健如。她看到我,微微一愕,才喊:
“大姐!”
我走进去,看到惜如也坐在客厅内,便气呼呼地说:
“是不是你们俩干的好事?”
“大姐,你说什么?”健如答我。
“警察来调查一事,是你们报的警。”
健如看一眼惜如,见她没造声,就说:
“大姐,怪人须有理,旦须有真凭实据,你凭什么说我们报警,告发你什么了?”
“告发我包装假药。”
“那么,你是吗?”是惜如的第一句回话。
“当然不是。”
“真金不怕洪炉火,你着急些什么,不见得警察能扣留你!”
我气得不能不掉头就走。
门在我身后关上,我冲上更高的一层去。
回心在想,不,一定得查个水落石出。防人之心不可无,能够做出如此伤害我的事情来,就不再是亲人,而是百分之百的仇敌了。我容忍她们也太久、太多了!
于是,决心蹲在楼梯顶,半掩着天台的铁闸,作为遮掩,一直等,希望能够在惜如走时,留意到她俩的对话。
如此一蹲就一个多小时,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四楼的大门打开,健如送惜如出来,劈头第一句健如就说:
“待旭晖回来,你就给他交代这两件事,其一是不再念书了,到永隆行上班,我们两人联手,力量更雄厚,其二是切切实实要旭晖履行诺言,他说过你可以生孩子,那么就停止避孕好了。别在这事上让傅菁。”
惜如走下两级楼梯,回头望她二姐,说:
“一天没法子替旭晖把大姐赶走,他一天不会论功行赏。”
“别气馁,今天警察放过了她,我们还有下一步,工务局那儿,你打点了是不是?一定见效。”
我跌坐在地上,浑身的血液凝结了似的,堵塞着我的每一根血管,心脏似乎已在缺氧的情况下停止跳动。
形容并不夸张,受了重大打击的人会有这种本能反应。
我的刺激不只在乎自己身受其害,面临巨祸危机,而更在于替惜如悲哀。
为了要讨好一个不能娶自己为妻的男人,要奠定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而要千方百计生育他的孩子,也包括了甘做小人,陷害手足的丑行在内。其情之惨、其理之亏、其心之歪、其德之缺,真是叫人想到就觉得难受。女性的自尊往哪儿去了?
不只惜如,健如其实亦复如是。
我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的被害是一种幸福。
只为我有资格成为惜如驾驭金旭晖的条件,也只为我本身的名位际遇比她们强,我拥有的始终是她们所缺而又极之想拥有的如果信晖没有我,旭晖没有傅菁,她们的想法与做法就截然不同。
悲哀与可怜更在于要拿下一代来作自己的特殊保障。
小生命若不是爱情的结晶,而是争取名位利益以至于出一口气的工具,真是在为人母。
从这个角度看,我不忍心恨自己的两个妹妹,我甚至怜悯起她们来。
要一个人狠得下心去陷害自己的姊妹,不是易事,可见惜如一脚踩在旭晖的感情陷阱中已不能自拔,走火入魔了。
对她原宥与否是一回事,我要面对的还是她为我惹来的巨大麻烦。
不只是向警察交代药品来源的问题,更糟糕的是在翌日,工务局派人来我们天台检视,他们对当时留守的李元珍说:
“你们在这天台上建筑起加工厂来是抵触了建筑条例,我们会立即下令拆除,给了你们限期仍不拆卸的话,我们会自行动手,然后要求你们赔偿。”
这工务局的一招就不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了,因为我们的确抵触了法例。
捉到了告密的原凶也不管用,善后是当前最大的问题。
我呆坐在仓房内,欲哭无泪。李元珍问:
“怎么办?金太太。”
我缓缓地答:
“找人把这仓房拆掉吧。”
“那么你们住的房子呢?”
“那倒要留着,重新办理登记申请手续还是可以的,且把货品先全部移到我们住的那几百尺内,再另找仓房好了。”
在那年代,建筑在大厦天台做住屋用的房子还是可以为工务局接受的。
然而,货品塞在住处,我们一家五口,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不单是没有人会收留我们的问题,而是我寸步不敢离开这个在金家唯一的地盘。
既知道金旭晖原来想我离开这儿,就更不能走。
任由他的方惜如怎样出尽八宝,我宁可母子几人摊开了被铺在天台与四楼的楼梯间住宿,我也不走。
走了,是自动放弃住食金家的权利,说实在一句,在今天,我亦没有这番资格。
我可以挨饥抵饿,把整副身家押在成药经销之上,但,我那三个孩子呢,总得要温饱。
这最低限度的权益和保障,不能为了一时之气而放弃。
第四章
方惜如完全奈何不得。
然而,这场硬仗,打得我人疲马倦、精神萎靡。
三个孩子由哭声震天,到欲哭无泪,那个过程教我这做母亲的伤心欲绝。
目睹瑟缩在楼梯间的几个活脱脱像小乞儿似的骨肉,我就恨自己,恨金信晖,恨这个世界。
儿女们呆滞的、羞怯的、迷惘的、恐惧的眼神与表情,像一管管刺针,刺在我的心上,令我痹痛。
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来,没有本事庇护他们,令他们安居乐业,快乐成长,而要小小心灵备受折磨,这份罪孽,应是属于金信晖和我的。现今信晖撒手不管了,责任就只搁在我的肩膊上。
小叔子耀晖很帮忙,日间总把咏琴、咏棋、咏书等带到楼下去玩乐,反而是三姨奶奶肯包庇他们,明知健如和惜如不高兴,她是装作不知就里,容许小孩子有个宽敞的客厅做栖身之所。
牛嫂禁耐不住冲动,红了双眼,对三姨奶奶说:
“真不知怎样谢你了!”
三姨奶奶拍拍牛嫂的手,道:
“别说这见外话吧!连你这位外姓的忠仆尚且如此照顾金家的后代,何况是我。”
“三姨奶奶,恕我做下人的说句坦率话,你来港后人更慈祥了。”
“经历过变幻,知道人生苦短,很多事真不必争、不必气、不必恼,才不过几十年的光景,总会有起有落,有恩有怨,一切都不必过分认真,更不要赶尽杀绝。对于年轻的一辈,这重重醒觉,是教不来、说不通、讲不明的,领悟在于巨劫之后。我呢,唉,牛嫂,老早看通透了。”
若不是有三姨奶奶与小叔子耀晖,一老一少的从中庇护,得着一些人间温暖,怕我们的精神更撑不下去了。
李元珍在我们的仓库拆卸之后,整个星期都急于找仓房,但却徒劳无功。
“没有合适的吗?”我问。
“多的是,只是价钱贵得惊人。”
我点头,一天没有得着医务处的批准,一天不敢再做更大投资。
整盘生意就这样,快被卡死了。
我坐在医务卫生处主理我的申请的官员跟前,差不多涕泪交流地催他们快快签批。
对方翻阅我的档案,慢条斯理地对我说:
“金太太,请问你最近是否被警方调查过有关制造假药的事情?”
我的天,我急忙解释:
“我已把有关文件呈交警署,他们并没有向我提出起诉,因为我与伟特药厂是有正式合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