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大嫂,你是个心地澄明的人,以往多少人跟在我身边任事,争功争宠拿好处,一旦有难,金家再没有能力照顾他们时,就如我们广东俗语一句话:反转猪肚就是屎。
你还记得从前跟在我身边的丫环吧,唉,还是不要再提起了,提起来只有伤心,对忘恩负义、翻脸无情者再痛骂,都补偿不了自己吃的亏了。”
我拍拍她的手,道:
“别去想这些就是了。反正已一家团聚,以后的日子会比从前好。”
“好与坏都不是我这把年纪与如今我这身分的人能控制的了。是你们年轻一代的世界了,我呢,老来从子。大嫂,”三姨奶奶紧握着我的手,道,“从前我纵使有种种的不是,倒也真正做对了一宗事。”
“什么事?”
“老早为了安排旭晖出国和订婚,我把身边的一大笔现金及很多套首饰都托人转到香港来给旭晖。也幸好如此了。”
我微微吃惊,如果把时间算一算,就知道金旭晖在他兄长意外身亡之前已经自其母手上取得一笔相当宽裕的现金,照说他到美国去的傍身钱不愁的,干么还要如此压榨我们这一群在香港人地生疏的孤儿寡妇呢?”
金旭晖这个人真是厉害,工心计,且无情无义,非小心应付不可。
“大嫂,你在想什么?”
再谈得拢,再推心置腹,也不可以在人家的母亲跟前讲这种是非。切肉不离皮,不是人人如我般不幸,有两个反转枪头对着自己的亲妹子。
“我在想二姨奶奶如今独个儿在广州怎么过活了?”
“唉!总不会饿死,那是真的。要像以往般优哉悠哉就妄想了。我出来得很匆忙,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告诉什么人,她怕是一觉醒来,不见我面,才知我已离乡背井远去了。”
“你安稳下来,再给她传个讯息吧!”
“当然是要这样的。老二这人其实不算坏,我们姐妹俩在这段日子的确相依为命。以后股有了我,她又是无儿无女,真是够凄凉的。”
说着说着,眼眶竟又红了起来。
从前的金家三姨奶奶,通知书曾会有如今的局面?
我轻叹。
再亲密的关系,一到利害关头,还是只好先照顾了自己。
不难想象二姨奶奶一朝醒来,发觉真的孤苦伶仃,会怎么想?
我说:
“希望她能看得开。”
“我们都在习惯看得开,这生活学习。”
我无言。
或都,我在这方面学习还不太有成绩吧!
无可否认,我尝试努力,但仍耿耿于怀。
我并没有原谅过金信晖。
努力不再爱他,就是一个最看不开的表现。
对自己紧张的人与事,是没有理由看得开的。
三姨奶奶忽尔又叹一口气,道:
“有什么关系呢,我们都已一把年纪了,儿子都能娶亲了,还有什么牵挂,老实说,给他准备的.为他争取,都已经及时做足了,自己是什么也无所谓了,人生转瞬就过、好象姨奶奶,吃了半辈子的斋,拜了这么多的佛,还不是萧萧条条就去世了!”
我吃了一惊,问:
“信晖的姨母?”
三姨奶奶点点头,道:
“说出来就可怜。死了还摆在那儿好几天没有人知道,到发臭了,才惊动邻里,找到我们门上,九老爷就去了一趟,好歹为她奔走,最终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
我吓一大跳。
眼前人,谁会相信她曾有过张牙舞爪的日子呢?
磨难时人的冲击至大,反应可不一样。
三姨奶奶像是被缴械了似的。
我呢?
绝对不能像她,否则局面就撑不下去了。
最低限度,她提醒了我一个责任问题。
三姨奶奶尽了力去争宠争财争权,无非为金旭晖做好一个创家立业的基础。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的三个小孩仍小呀!
如果把咏诗也算在里头,那就要照顾四个孩子了。
我忽然想为什么每一次都不期然地要把咏诗想起来。
她并不是我亲生的。
非但如此,她身上流着背叛我的人的血。
我的矛盾心理,正是人性善与恶的不住冲击,摆脱不了。
就为我自己的三个孩子铺排未来,我也要奋斗下去。
三姨奶奶在位一方面也是上了岸的人。
如此一逢巨祸,她就放弃挣扎,人就颓下来了。
我可不能。
我要把应走的路走完。
这样想着聊着,忽然有人叩门,一大班准备跟我敌对的人就回来了。
金旭晖是神采飞扬的。
不见面的这一段日子,他完全变了个样子。
我的意思是,一眼看上去,是个令人毫无怀疑的成年人了。
这跟他去美国时还带一点儿稚气并不相同。
我提醒自己,我的对手不再是个小孩。
当然,我不会不知道他身边还有两个小女人。
只是,我还想差了一步。
实情是,站在金旭晖身边的是三个女人。
连他母亲在内。
因为,金旭晖一坐下来,跟他母亲没有拥抱,没有畅叙,没有感慨,只是直笔笔地说:
“妈,你知道你现在的身分吗?”
三姨奶奶跟儿子重逢,人突然显得迷迷糊糊的,眼都刹那红起来,拉着旭晖的手,说:
“我以为一辈子见不着你了!”
“别说这些废话,你好好地听我说,要你出来,是要主持金家。”
金旭晖的这几句话,差不多吓我一跳。
三姨奶奶说:
“今时不同往日,我是什么事也不想管了,由你们后生一代去作业,我在家帮着照料小孩就好。”
谁知金旭晖咆哮:
“叫你别婆婆妈妈地罗苏,这一屋子里的人,只你一个是长辈,什么人都归你管,你就是家长族长。”
对家长族长用这种命令式的口吻与指使的态度,令人震惊和震怒。
可是,三姨奶奶却应道:
“好,好,都听你的,旭晖。”
“你累不累?不累的话,我带你到律师楼走一趟。”
三姨奶奶骇异地望着儿子说:
“为什么?有什么事?”
“你要向律师解释,金耀晖也是你的儿子,你从小看着他长大,现今你来香港了,正好做他的监护人。”
天!
我在心上狂呼一声。
忽然觉得天旋地转。
这房子内闹鬼!
都是厉鬼,青面獠牙的要吸食活人的血。
这金旭晖回来之前,已部署好一切。
为着夺取金家的控制权。
连辛辛苦苦没法寻求母子团聚,原来目的也不过如此。
我一回头,还看见方健如在鄙夷地对着我笑。
她是只差没有说上一句:
“怎么样,我和你的斗争现在才开始吧!”
好,斗就斗吧!
世界永远是强权勇夺公理的世界。
我不怕输,也不能输。
——完——
(请看续篇《裸情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