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首先在女性服饰部门任营业经理,跟着攉升为买手,第一份职务就把我培养成穿戴有品味,同时涉猎外头世面的行政人员。跟着调我管辖家具及家庭用品部门,对外的入货与销售,对内管理员工货仓,以及宣传,都是我的责任,实已培养成一个小型百货公司的一把抓。
直至去年,他要我进修英国大学函授的公司秘书课程,就是为了让我兼管公司秘书部门。
这分明是条直上青云之路。
我真是好运气,成条弥敦道这么长,不知站了多少头千里良驹,有哪几匹能遇上伯乐?名厩中的马匹一出赛,虽仍是要跑个半死,但总比无此际遇以致郁死来得好。
我的秘书小冬妮是个鬼灵精,每当我不拿她当下属看待,肯跟她闲聊数语之时,她就会放肆地开我玩笑。她竟曾神秘兮兮地说:
“我猜章老头如此对你刻意栽培,是为他年轻时有个模样儿似你的爱人!”
小冬妮的鬼话连篇,当然作不得准。
然而,章尚清年过7旬,却仍是孤家寡人一个。这是千真万确的。
他长得一点都不难看,五官端正,言语得体,加上如今社会地位的衬托,简直有不少迷人之处。别瞧他已届古稀之年,望上去顶多象50多岁,何只精神奕奕,简直步履如飞。每逢看见孙氏大厦的电梯客满,就迫不及待地爬楼梯,上他8楼的办公室。
我就算声明若不跟在他屁股后头走,便得炒鱿鱼,我也宁可执包袱。能穿4英寸高跟鞋在平地上来去自如,已是我最高的道行了!
照理说:章尚清是没有理由会娶不到一房妻室的,他也许曾有妻儿。因为在他办公室内案头放着一帧发黄的旧照。有个穿旗袍的女人抱住个婴孩。可是,没有下属敢开口问她们是谁。
老实讲,曾经一度,我觉得章尚清简直可爱到了令我有立即嫁给他的冲动。
那是刚在孙氏百货任职的第一个年头。我管辖的女性服饰部门。营业额突然飞升。半年下来,盈利增加70%。
于是,周围酸风妒雨,照口照面打过来。无缘无故的,宣传部头头竟抽起属于我部门的广告。我气得直冲入那婆娘的办公室去质问,得到的答案竟然是:“上头有命,广告重头戏放在男装部门,你少担心,女装部在你主持下,现正货如轮转,不用靠广告呢!”言毕,嘴角还挂个得戚至极的微笑。
我走回办公室去气闷了一整天。三番四次按动柜头的内线电话,只听到章先生秘书周太的声音:“请问哪一位找章先生?”
我忍完又忍,终于还是没有造声。
回家去苦思一个晚上。究竟要不要跑到章老总房间去问个明白?
要真是章老的指示,我岂不自碰一鼻子的灰!划不来。
若然是那宣传部婆娘搅的鬼,我把她的偏私戳穿过来,这趟小人是做定了,以后还要不要相处呢?不见得她的广告计划弄歪一点点,就落得个革职查办的下场!以后长年累月的做同事,我还有甚多宣传把戏握在她手上,认真投鼠忌器。
况且,这婆娘的男友是男装部经理邱成捷。老邱的母亲是章尚清的表妹。老天,人际关系层层矗叠。恨死了在华资机构当差,要不狠下心跑去受洋鬼子波士的气,继续在“大英帝国”羽翼下讨一口饭吃。否则,这场风波还是息事宁人的好。
左忍右忍,前忍后忍,忍无可忍还是得重头再忍!谁叫自己受禄于人。天下乌鸦一般黑!
只好睡足精神,早点上班,迟些下班,把个部门打点得更神采飞扬,以实力取胜,
每月的高层会议上,章老总一定刻意地报导各部门成绩,那一个月,我委实是诚惶诚恐地走进会议室去的。心知肚明营业额必然滑落,这叫做没法子的事。
章老总果然开口说:“上个月女装部的营业额让男装部迎头赶上了……”
我当时脸红耳赤,如有地洞一个,必然火速钻进去。眼角还瞥见宣传部婆娘跟那邱成捷死抿着嘴,忍笑。
章老总继续说:“诚然,表面上女装服饰部的盈利减退,但这个月该部门没有负担任何宣传费用,对比下来,仍然能维持上月销售额的八成半,总体收入成绩斐然。”
我如堕入五里雾中,飘飘然。
章老慈祥地对我微笑:“我相信沈宝山小姐在营业上头的历练已很足够。我且趁这个机会,恭贺她的业绩,同时代人事部宣布自即日起,沈小姐擢升为高级经理,兼成为女装部海外买家。至于我们公司的宣传计划,经这月来的市场反应,真有重新检讨之必要。这样吧!让人事部再额外留心专业人才,增加人手,或者雇用别间广告公司帮忙看能不能更见成效!”
老实讲,我无心再看邱成捷与那婆娘当时的脸色,无此需要了吧?她差不多是在一星期后就请辞了。我现今连她贵姓芳名都无法记起来。至于邱成捷,当然没结什么婚,如今仍是低我三级的一名小小部门营业经理,在孙氏里头碰上我,忙不迭地打恭作揖,叫早晨好!
我必定非常和蔼而有礼貌地回应。他根本不是对手!
当年,耳衅听到章尚清那番得体大方而公正的说话,使我觉着人间尚有温暖,差不多要冲上前去,以身相许。
当年?我苦笑。
章尚清是有心栽培。我自问也勤奋争气,才有今日,然而,今日又如何?亦不过名大于实罢了。
不是吗?没有资格雇用私人司机,管接管送,等于还未入流。天天地挤地铁,挤得香汗淋漓,脂残粉褪才上的班。都未在战场厮杀,就已是军容憔悴,每天往返太古至弥敦这段路程,真的要命,塞在人群当中,一头一脸随时随地要贴到肮脏的车窗玻璃上头去。更糟的情景是把自己的胸脯硬压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背部,浑身会得起鸡皮疙瘩,恐怖!
下班还好一点,一番折腾之后,回到家去可以躺下休息个够。最惨是上班,转转折折到达办公室时,但觉—身颓败,宜得起码洗个热身澡,冲走那股龌龊气!
当然没有如此礼待,能闲下来喝口咖啡,匆匆忙忙翻一下早报,才投入工作,已属万幸。
这几个月来,孙氏有重大变动,高级职员更是诚惶诚恐。
章尚清在半年前就宣布自己的退休计划。虽然他一把年纪,但甚是精壮。没有人想过他会退休,最低限度我不曾如此想,我老是有种章尚清跟孙氏共存共荣,抵死相随的感觉。
反而我日以继夜工作得辛苦时,会屡萌去志!因念女人是不该如此辛劳干活的!
章尚清的心意没有人猜得透。他算是很愿意跟我讲私话的了,前些日子,他跟我讨论公事完毕,就说:“宝山,我看着你在事业上长成,可算是这几年来的一份额外喜悦了。”
“多谢您栽培!”我等着章老说下去。
“你跟王子培在孙氏经年,贡献良多,感激的其实是我!我待你俩不只如下属,也视作子侄。多么的可惜,你们都是孤家寡人一名,我常想,莫非孙氏风水如此,得力助手都无法成家立室?”
章老笑着说这番话,似甚轻松,可仍听得出有不少感慨。
我无言以对。
提到王子培,我尤其敏感。
公司里头的人总是在背后窃窃私语说我们两入门当户对。—般的年纪、学识、名位,又都未婚,为何不曾走在—起?人言大概说得多了,造成一股撮合的气氛,近这些天来,我发觉王子培老是有意无意地跑到我办公室来找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