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忙告诫自己,以后可不能再如此失礼,露了马脚。
这天,他又偏要坐到我对面去。
偌大的会议室,没有人在开会的话,空空洞洞。
两个人坐在里头,一时间找不到话题,空气仍是冷凝,尴尬的。
沉静了那么30秒钟,难受得要命。于是……
我们同时间开口讲话,可听不到对方说些什么!
“对不起!”孙世勋问:“你刚才要说些什么吗?”
“啊!役什么,你呢?”
“啊……闲聊而已!”
这么笨,找话题还不易呢!一个孙氏百货部门的事就可以聊一整天,怎可能相对无言?
我总不成在会议室里头开口问些无聊问题,伪如:你令寿堂和太太没有跟你回到香港来吗?
这问题干嘛老是萦绕我心?
哈!干卿底事!
踌躇之间,幸好章老刚领着财政总监驾到,孙世功把手插在裤袋里,默默地也跟了进来。
章尚清对他在任的最后一期年报,十分重视,正如他在会议结束时说:
“宝山,这是你头一次监制年报,用心点,给我留个可爱的纪念品!”
一念到多年宾主,兼有提携之恩,心上很舍不得。
我低下了头。到底是女人情怀,不言而喻。
章老拍拍我的肩膊,站起来,正要退席。
孙世功突然发问:“章伯,你完全不考虑我前天给你提过的意见?”
此话一说出口,但见章尚清额上青筋暴现,整张脸胀得红通通,几乎咆哮:“你再听清楚,有我在孙氏一天,不要给我胡搅。”
说罢掉头就走。
我在孙氏这些年,从未见过章尚清发脾气,连小脾气都没有。
什么建议会遭到如此激烈的反应?章老从来是个开明纳谏的主脑人。
我想不明白,固然不好意思开口问孙世功。
只见白了一张脸的他,回头拿眼瞪了孙世勋一下。很深深不忿的样子。
嘿!跟孙世勋有什么相干?人家静静地坐着,连话也没多说一句!我好莫名其妙地坐在原来位置上,有点不知所措,更替世勋叫屈!
孙世功跟财政总监相继走出了会议室。
又只余我俩。
我昂起头,望住孙世勋,希望有答案。
对方尴尬地笑了一笑,眼光落在会议室挂在墙上的三幅油画像上去,正中摆放着的是孙竞庭,两旁是他的儿子崇禧与祟业。
孙世勋讷讷地说:
“家母曾告诉我,父亲非常重视手足之情,他们是对好兄弟。”
这是孙世勋第一次提起他的母亲。
这番说话是什么意思呢?显而易见,孙家姨奶奶希望他跟兄长合得来:
因而,他感慨了!
我还来不及答话,章尚清的秘书周太就跑进会议室来,对我们说:“章老总有请!”
我用眼睛问周太,可是连我也请在里头?
周太答:“也请沈小姐一同到老总办公室里走一趟。”
章尚清已经回复平静,脸上的血红紧张引退了,代之而起的是稍嫌苍白的宁静。
他让我们坐下,把两粒药丸拍进嘴里,连连喝了几口清水,跟着说:“年纪大了,真的不堪一激!”
到底是处理惯大事的人,一下子回复正常,就有幽默感!
“章伯,别太认真!你老要好好保重,否则我们咎虑更深,”孙世勋把身子探前,很为难的样子。
“世勋,非认真不可。我把你俩叫进来,就是为了要叫你们认真从事,这以后的日子要靠你们了!”
何解言重如此呢?又如何会轮到我的头上来?
“世勋,你祖父、父亲和伯父都是非常殷实的商人,孙家的每一个铜钿,都是白手兴家,克勤克俭,从正途赚回来的。我深信他们希望这份清白,传子代孙地守下去:”
我很用心地听着。
“传到你这一代,千万别变了质才好。有我在生一日,没有人能胡作非为,可是,总有一天……”
“章伯,何苦说丧气话?”
“今时不说,更待何时?世功太象他母亲,廖美华处心积虑就等这一天!孙氏百货是家族象征,她要取回权位,一定不择手段,世功向我提出的只不过是第一招!”
“章伯,把孙氏上市,不一定是坏事,”
“世勋,凡事要看远一点!我没有意思阻碍孙氏扩充!
世功建议上市的目的为何,居心叵测,我们并不缺乏资本,
完全没有集资的必要,况且,世功不只提出要计划上市那
么简单。”
章尚清拿眼看看我,分明的把原来的话止住了,停一停再继续说:“世勋,你必须尽快成长!不能不自觉地同流合污,否则把柄在人手上,水洗难清。香港是险地,一旦人在江湖,很多时身不由己。总之,你千万谨记,公司账目绝对要清楚!一是一,二是二,半点假不得!”
我微微颤栗,难道孙世功建议做假帐,瞒税?
从章老总的办公室走出来后,纳闷得很。
我可以工作辛劳致死,最怕搞人情是非。高层的纷扰其实是家事,为什么要带到孙氏百货企业来?
章老不会无缘无故地让我也预闻其事,要我知道其中的微妙,岂不是把我视作孙家的一分子?
一念至此,脸上立即发烫!心头突然有如鹿撞地乱跳!
刚好有人叩门,这么巧,进来的竟是孙世勋。
“妨碍你办公吗?”
“啊,不!”
我下意识地拿手摸摸脸庞,还有点烫手。
孙世勋望住我微呆了一呆。
我问:“有什么事吗?”
“啊,我相信刚才发生的事,也许大家都不好过,我想请你吃顿午饭,好吗?”
我差不多忍不住要笑出来,这叫压惊还是什么的?其实很有点离题万丈,然而……
“中午我跟大姊有约!”
“那么!改天吧!”
孙世勋摆摆手,正要把门带上。
我叫住了他:“大姊只是顺路到我们公司来买点化妆品,也许我改天再跟她见面好了:”
现代女性不流行故作矜持这件事了吧?况且我们是同事。我也实在没有心情再听大姊诉苦。跟孙世勋吃顿午饭是好的,我的意思是可乘机多了解孙家以及孙氏的发展计划,资料对工作的成败一向都很重要。
我摇电话到沈宝河家,她自己接听。
“大姊吗?今天中午我有政治饭,不能跟你见面,”
“你姐夫今晨3点半才回到家里来,我跟他又吵了一顿!”
“这样子不是办法。”
“怎么样才是办法呢?没有人教我,”
“大姊,你今年几岁了,孩子都快上大学呢!我跟你说过多少遍!”
“再说一遍好了!”大姊似在电话里哭泣。
“今天中午真的不成,约会很重要,”
“宝山,你别重蹈我覆辙,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中午的约会是公事!”
“那么放工后,我回家等你!”
“不,别让妈知道,烦都烦死,在外头跟你见面好了!”
“6点,半岛,”
“不成7点才下班,只能喝半小时茶,我还有公事晚宴!”
“宝山,你卖身给孙氏了?”
我原本想说卖身给孙氏也没有什么不好,还是忍住了,大姊这人好敏感的。我不要她胡思乱想。
我跟孙世勋在凯悦酒店的餐厅吃中午饭。
他告诉我,小时候家在剑桥,住上几年才搬去伦敦的。
“剑桥很美!”我说。
“年纪小时并不晓得欣赏,我去时才满周岁,刚和平!”
我心算,没有造声。
“我是快50岁的人了。”
“对,就有资格申请社会福利处的生果金了!”
孙世勋大笑。
我说过,他并非美男,然而,很男人的样子,尤其是笑的时候,不论微笑、大笑,都教人看得舒服,产生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