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姐把一封短柬交给我。
我慌忙折阅:“细嫂,请好好保重!我后天回曼谷去了,再联络。附上泰国地址电 话。现仍住于君悦酒店,有便请谋一叙。”
我急急摇电话到酒店去,果然找着了潘浩元。
“我能请你吃顿晚饭吗?”
我有一点点犹疑。
“抑或我上你家来看看你?”潘浩元再问。
“我们这就在外头吃晚饭吧!”
终于就在君悦酒店的餐厅见着面。
才坐下来,潘浩元就说:“你消瘦得多了!”
“想念敬生。”
“这是必然的。”
我低下头去,眼眶又觉湿热。
“我们久别重逢,以为你得着个好归宿,呵护有人,正替你高兴,谁知……”
我昂起头,抿着嘴,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对不起。”
“不要紧。”我呷了一口清水,忙问:“光中呢?”
“他有点公事要赶办,这儿子很帮得我手。”
“恭喜你!”
“贺杰也一表人材。”
“还小呢。”
“转眼就大了。”
我感慨地说:“但愿如此吧!能把天下快快交到下一代的手中,就安乐了。”
“你自己还年轻,好日子还是有的。”
“心境苍老,比年纪还要磨损人。”
“振作点!”
“我会的,为贺杰。”
“内子去世时,我也曾有过悲痛的时光,那些年,光中比贺杰还小。每晚回到家里 去,看着他哭,我也不期然地跟着流泪。可是,翻心一想,父子二人都成了烂泥似,谁 还会扶我们一把?”
“过了多少时间,心情才稍稍痊愈过来呢?”我问,真要请教过来人。
“大概三年吧!”
原来潘浩元也是曾经沧海。
上天是公平的,并不因人的财富,而定夺人要承受的悲喜哀乐。
也许,我这个想法不对。
能够毫无后顾之忧,专心一致地去思念所爱,也算是一场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那年头,你已发迹了?”我问。
潘浩元摇摇头:“环境差得很,我自国内逃到香江来,为了生计,一直在大档任事 ,其后是跟了一班手足到泰国去的。初到贵境,以为辛苦一点,从头做起,不再跟偏门 人混集了,其间还有极多的情不得已与身不由已。”
没想到潘浩元和我走离了故乡,都曾有过一段难以言宣的挣扎过程,听他的口 气,还真觉得自己的际遇算是比较幸运了。
“我妻是泰国的华侨,姓赵,叫海莲。在我最穷途落泊的时候,她不顾家里头反对 ,嫁给我。光中出生后,她身体就一直荏弱,对我出生入死的偏门工作,更是担挂,于 是健康每况愈下,终于一病不起……”
我暗然。
“她临终时,叫我答应不论如何辛苦,也别再冒风险了,为了光中的缘故,她认为 我更非放下屠刀不可。我是答应了。那些时日,也有很多人不肯轻易放过我,挨了很多 顿的痛打,我还是不肯屈服,正打算带光中潜回香港来,海莲的父亲寻上门了。”
“啊!”我惊呼一声,人人的故事都似乎惊心动魄。
“当时,我也真想不到,原来那是我生命的转折点。岳父是收到了海莲情辞恳切的 一封遗书,才把我们父子寻着的。这以后,我在他的那间小小金铺内操作,学晓了做生 意。把工钱一点点的积累下来,来了一个珠宝行家,到比利时去时,把我带着一起成行 ,我入了一点点股份,跟他做买卖钻石的生意。”
“从此一帆风顺了。”
“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一切都是命定的。那些年,泰国局势一直动荡不已,我看准 了钻石的销售会比黄金好,果然不出所料。”
“靠天缘巧合,也得靠你本身的奋斗。”
“有工作满足感,是最易治疗感情的创伤的。细嫂,你其实应该考虑找份工作,好 作寄托。”
“我那有这番本事?”
“事在人为。没有人天生是商业奇才。”
“人浮于事呢!”
“笑话了,贺家还缺生意呢。”
我有一点的为难,尴尬地笑了起来。
潘浩元随即会意,说:“如果贺氏王国太庞大,反而并非理想的容身之所的话,你 或者可以考虑到我即将开业的股票经纪行来工作?”
“我?”
“对。这次到本城来,也是生哥给我拿的主意,他老早为我安排了,在联合交易所 买了三个经纪牌,持牌人是他的老伙计宋欣荣,一直催我开业。等了这么些年,我看泰 国的生意已经自行上轨道了,光中也成熟下来,父子两可以轮流在港泰两地照顾,才认 真地计划开业。”
潘浩元很诚恳地说:“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考虑到那儿管管事,过日辰也是好的 。”
“我怕画虎不成反类犬,是难登大雅之堂。”
“你没有尝试过,怎么晓得是成抑或是败?反正经纪行还未开张,你慢慢的考虑。 ”
“先谢谢你的好意。”
“不谢,只想帮你,工作是很好很好的治疗创伤之金创药,万试万灵。或者,这段 日子,你到外头走走,呼吸一口新鲜环境的清幽空气,应会舒畅得多。”
“对呢,你不是说过要请贺智到泰国一游的?这阵子,她也需要出外散散心,你着 光中给她摇个电话,约一约。”
这才踏入正题,不枉这一餐了。
“那正好,请贺智陪同你来,岂不是好?”
“不,我还不想动,就是留在家里,面对敬生以前走动过的地方,我才安乐。”
“不怕睹物思人?”
“但愿魂兮归来,稍慰我心。”
“你太抑郁,要闷出病来,我这就去跟贺智说,请她劝劝你。”
我不知如何阻挠潘浩元这番好意。他是果然摇过电话给贺智的。
这天晚上,在大宅吃过饭,贺智把我拉到一边去说:“三姨,潘叔叔很诚意地邀请 我们到泰国去一趟。”
“你去吧!我们早说好了,由你代表你爸爸去看望潘叔叔的。”说这话时,我心上 又翳痛。
“一起成行,岂不是好?潘叔叔说得对,他怕你伤心过度,会生出病来。”
贺智的这番话,听得出来有相当诚意,并非为要我陪她成行。
这些天来,我跟她的距离的确拉近了。
“我要是去呢,你妈妈会不高兴。”
我是情不自禁地实话实说了。
“她有兴趣的话,大可以跟着我们一起成行。省得一天到晚跟那撩事斗非的三姑六 婆在一起,事必要弄至家无宁日,才叫安乐!顶怕她以此作为精神寄托。”
我苦笑。
才说到关节儿头上去,那敬瑜姑奶奶就出现了。说:“细嫂,大嫂有请呢!”
我应了声,随着她走进客厅去。
“小三,我有句说话问你!”
聂淑君的面色并不好看,一副阴恻恻,是既恼怒,又得其所哉的一副暧昧表情。
“什么事呢?”
“你跟那个做钻石生意的泰国男人,很熟络吗?”
“潘浩元?”我想了想再答:“是敬生的大客户。”
“你认识人家多久了,怎么又是鲜花,又是烛光晚餐的?敬生才过了尾七不久呢! ”
我吓那么一大跳。
怎么我好象活在恐怖的政治阴谋里似,有人静观我的动静,又忙于通风报讯。
我的自由,显然被干涉了。
这还不打紧。
最令我悲愤的是聂淑君的语气,活像我已经成了出墙红杏。
这层冤屈,我怎生吞得下去?
对我固然是侮辱,对敬生,也是太不敬了。
“大少奶奶,请别有什么误会,潘浩元且是我的老同乡,我们从小就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