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只管说。”
我握住胖太太的手,说:“有。可否介绍一些朋友,租用我楼上这两层地方,我决意搬到地库去住。离婚了,一切要省。”
胖太太拍着我的手,一叠连声地说好,请我放心养病。
完全没有追问过有关我的任何私事。
人立心要帮别人度过难关,并不一定需要知道引起困难的种种前因后果。
外国人真的有好有坏,有税务局官那狰狞阴险,不可一世的嘴脸,也有胖太太这侠骨柔肠.天下大同的品相。
更难得的是胖太太言出必行。才不过一个星期功夫,她就把一对年青夫妇姓韦迪的介绍给我,分租了房子的楼上两层。他们是一家三口,一个刚满周岁的小男孩班治文,白胖可爱,也因为有了他,韦迪夫妇就不能租住公寓了。温哥华的大厦公寓,多数不容许房客有婴儿小孩的,以免骚扰邻舍,外国特别重视独立和隔离。
这其实是个好习惯,君子之交淡如水,对人付出太多感情,过从太密,早晚失望的是自己。
韦迪每月付我七百元租金,拥有三房两厅、前园和车房。我需要向汤敬谦律师缴纳一千零五十元月租,换言之,自己只需贴补三百五十元。
这原本是相当低廉的租金,但对于前途茫茫、手上毫无积蓄的我,已是一项相当的负担。
无论如何,未尝开源,必须想法子尽力节流。
久病初愈。先行报恩。我细心地给胖太太包了两打款式不同的中国点心,亲自送到隔壁去。
胖太太笑得一身肥肉乱颤,把我迎进屋子去。这么巧,她刚有客人!
“来,来,我给你们介绍,都是左邻右舍!”
胖太太在她的房子里度过了四十个寒暑,加上人缘顶好的关系,差不多是这区的地保了。
我把点心匣子打开,一桌子几个女人,都尝到我的小手艺,个个都不约而同地赞好。
“比唐人街的点心还精细!”
“怎么个做法?能不能教我们?”
“懒得学了,干脆请王太太给我弄一盒,省得我这周末宴客时头痛,我把费用奉上,当然还加人工!”
她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高帽子横飞,戴得我应接不暇。
胖太太一本正经地说:“王太太,说真的,你这手艺好得很,不要白白花掉,就当钟点生意,各人向你订购,既可消闲遣兴,又赚点外快,天公地道!”
我无辞以对,唯唯诺诺。
第十一章
回家去后的翌日,也不管是赚钱不赚钱了,只见那几位芳邻都盛意拳拳,我反正闲着,便又动手弄好了几盒精美的点心,有蒸有炸,各式锅饼包糕,分别捧去送货。
各家各户的洋太太,既高兴又客气,硬塞给我的酬劳,多过成本好多倍,还预订下星期的“货”。
我静下心来想,与其你推我让,倒不如订了个公道价钱,有个准绳,更能宾主尽欢了。
再进一步思考,好不好真的试试以这个方式去增加自己的收入呢?坐食尚且山崩,更何况银行户口,只余不足五千加币,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了?
自从韦迪夫妇搬来以后,不单负担了大部分租金,他们小儿子也托我照管,每个月给我四百加币,等于可以免费有瓦遮头了,可是,其余食用,也得想办法。趁小男孩午睡时,我把承接的点心做好了,黄昏送到各家去,赚点零用,实在是好。
主意一定下来,竟然其门如市;芳邻一传十,十传百,订单如雪片飞来,心头油然生了一重安慰。
怎么一班完全不相干的外国人,竟在我穷途末路之时,向我伸出了合理而大方的同情之手。他们的惠顾不只帮助我营生,更令我稍稍回复对自己的信心,到底证明柳暗花明又一村,能靠双手还是可以活下去的。
想着想着,一颗颗豆大的眼泪,滴在雪白白的面粉之上,被吸纳、被融和了。
如果要为点心取个名字,当叫泪盈点心才对。
韦迪夫妇下班后,就来把小男孩班治文带回楼上去,我也叫正式下班了。
“王太太,要上超级市场吗?我们有车子,把你载着一道去买菜吧!”
“劳驾了!”
我乐得跟着他们去,因为近日订购点心的单子多起来,三朝两日就得去买菜买肉,一大堆的抱着走回家,颇吃力。
“你的点心如此吃香,有没有想过要拓展业务了?”韦迪问我。
“你夸奖我了,能多赚几个子儿,我已心满意足!”
“我是认真的,何必浪费你的天分!”
“本钱哪里找呢?”
“用不着什么本钱呀?我和太太珍妮是从事广告业的,我给你想几句推销口号,珍妮负责给你画一些宣传单张,影印一大叠,分发到这区的信箱去,愿者上钩。”
我的确有点心动了,孤军作战的女人,多赚一个钱傍身总是好的。
珍妮一边逗着小儿子,一边兴高采烈地说:“对嘛!每个吃着你点心的街坊都赞不绝口,加一点宣传功夫,就能全区闻名了!我们不收费!”
“谢谢!可是,把事情扩大了,可能要申请,否则……,上次经营服装店,得不偿失的经验,犹有余悸。
“那还不简单,先代你注册一间公司,申请牌照有生意才报税!”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韦迪夫妇不单热心,而且坐言起行,说时迟,那时快,一下子就给我办妥所有应办手续,当他们把一大叠印好的黑白传单递到我手上时,我禁不住惊呼一声,继而哈哈大笑!
“珍妮的设计功夫还可以吧?”韦迪问,一面拥住娇妻,看我的反应。
“太好了,太好了,我该怎么样说呢?”
单张上竟是隔壁胖太太的照片,拿着点心,大口大口地吃,她的相貌和蔼诚恳而滑稽,很逗人开心。宣传的句子更惹人瞩目,写道:
“创造者含泪制作,享用者带笑品尝!”
珍妮向我扮着鬼脸:“来,这个星期天,我们一家帮你去大派传单。我们洋鬼子很受这一套!”
珍妮没有高估她丈夫的宣传手腕,传单发放的翌日,家中的电话响个不停,我实在怕吵得班治文不能好好地睡午觉了。
幸好这小男孩天性乐观,吃饱玩累,定必抱头大睡,行雷闪电都跟他无干。才照顾他那两三个月功夫,已然肥头大耳,粉堆玉砌,可爱非凡。
订单实在太多,有点应接不暇。我只好留在晚上做。
日间不愿太花精神时间在点心上头,无论如何,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是受了韦迪家工银带孩子的。
这夜一直工作至十一点多,有人叩门,来又是珍妮韦迪。
“我看见楼下还有灯光,故此跑下来看看你!实在太辛苦了。”
“还好,精神有寄托,我每晚都睡得顶熟!”
“王太太!”珍妮很诚恳地说,“要是带孩子太辛苦,我们另外找人看管班治文!”
“不,你莫非觉得我的功夫有未尽善处?”
“王太太,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就是你把班治文看护得尽心尽力,韦迪和我才怀着感恩的心,设法帮你多做一点有益的事。真没想到,宣传单张一发出去,你的点心就有这么多订户,我们欢喜之余,禁不住替你设想,应该好好地拿它当一盘生意处理了,别把精神心血花在旁的对自己帮助不大的事上来。我们宁可担心新的保姆未能如你般称职,而不愿为了自己,扼杀你可能发展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