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考虑了片刻,然后安置可儿在路旁,接着走回Propaganda通知友人。
再回到可儿身边之时,可儿已抹干眼泪,端端正正站在栏杆旁等待他。
男孩叫做浪,独居跑马地一开放式单位,职业为广告设计师。
浪带可儿归家,预先约法三章:“只是睡,知道吗?”
可儿乖巧地点头,迳自走到雪柜拿牛奶饮用。可儿真的安安乐乐睡了一觉,到醒来之时,已是正午,浪正在浴间吹头发。
门铃响,浪应门,进来的是浪的三名友人,其中一名个子小但健硕的男人看到蜷在被窝的可儿,禁不住惊奇:“浪,你搞什么?”
浪摆摆手。“普通朋友借宿。”
可儿醒目地说了声“早晨”,然后抱着衣服钻到浴间去,忙着沐浴刷牙洗面,朦胧中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未几,浪敲门:“可以进来吗?”
可儿披上浪挂在门边的浴袍,开门迎进。浪看见她穿着自己的浴袍,便笑:“不怕染上爱滋病?”可儿也笑:“别骗我,爱滋病不是这样传染的。”
浪言归正传:“待会我会外出,你自便。”
“你今晚会回来吗?”可儿问。
浪耸耸肩。“当然了。”
为了感谢浪的善待,可儿买了露笋、羊排和红酒,要为浪准备丰富的晚餐。八时准备好食物,浪十一时才回家。甫进门的头一句话是:“怎么,你还在?”可儿笑,露出两只大门牙。“为了报答你,吃啊!”
浪望着她,叹了一口气。他坐下来,对可儿说:“你不能再留下了,我不能和女人相处的。”
“我只不过想跟你做普通朋友。”可儿垂下头,可怜兮兮。浪回想起昨晚可儿假扮男孩子吻向他颈背,便知道这女人是明知故犯不要控制型,是故他强硬起来:“总之,这里不欢迎女人。”
可儿嘟长小嘴点点头,无可奈何。浪举起叉吃了半截露笋,心里忍不住赞好,美味食物到肚,赶她走的意欲便没那么强。他边吃边问她:“没有朋友吗?”
可儿摇头。
浪心想,怪不得这女人流离失所。寂寞时没人和她分担,又没有嗜好和事业寄托,只会傻乎乎四周围要人拥抱。
可儿还是得离开。虽然离开男人的家已是熟能生巧,可儿还是有点舍不得。这位浪先生似乎非常宅心仁厚。可儿就如那些饱受虐待的孤儿,稍为有人对她好一些,便会感动至苦苦相随。当然和浪的结果会不一样,浪不是平常男人。
抖斁瘢蓛豪^续白天做她的接线生,晚上便四处找人拥抱。
日复日,月复月。这样的日子大概也有两年多,在离开学校至今,她的树熊症一直延续下去,而且因为治疗师全都欠缺医德,亦缺乏爱心,全部只治标不治本,是故可儿更多了自暴自弃这种并发症。
这夜,她喝多了,就在斜坡顶的角落,敲碎手中的酒瓶,胡胡混混地插到手腕里去。
两名外国女孩子经过看到,把可儿制止着,另外有两名似是巴基斯坦籍的男人驻足观看,再有三名中国藉男子擦身而过。两名外国女孩子商量一会,然后离开可儿,也不知是否替她报警。可儿颓然蹲在那角落,看看用腕上倒插的玻璃碎和血。白着嘴唇在想,是不是快要死了。死了会不会好一点?横竖没人关心的人,生与死其实没多大分别。
驻足的巴借男人看了一会也走了,擦过的路人甚至不望她一眼。她合上眼睛,等待死亡。
浪是在这时候走过,他起初只以为那是个喝醉了的女人,后来仔细一看,这女人的手腕正在淌血,于是,他便蹲到这女人跟前。
他看到可儿的脸,惊奇了。“是你!”
她看到是他,扁扁嘴,眼泪便滚下来。浪摇头,低骂:“你这女人。”继而再在心中加一句:只有傻瓜才会喜欢女人。
浪背了可儿到医院急救。问清楚她家中乏人照顾,便吩咐她留在他那里住几天。他想,他永世也不会忘怀她听到这句话后开心狂呼的喜悦。这女人,严重缺爱,就快死。
往后几天,可儿便住在浪的单位里,伤口不痛时便帮忙作家务,留在别人家里自然有了等待的目标,心神得以寄托,渐渐地,可儿愿意再笑。
浪是个好男人。职业稳定、温文体贴、品味高、有幽默感,这些特质,可儿轻易地察觉到,甚至可以说,浪是她所遇的男人中,最优秀的一位。
早上看到可儿脸上长暗疮,黄昏回家他右手一瓶暗疮膏,左手半打清凉茶;可儿失血,要养伤,他补口鸡精样样有;只不过住上数天,他也为她齐备各样女性用品。奉她一如上宾。
她抬着下巴看他对牢电脑荧幕工作的背影,心中纳罕,他对她那么好做什,他又不喜欢女人,况且自己对他根本毫无益处。她想不通。
最终,她坦白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定了定神,回头自然地说:“我把你看作朋友。”说过后,又埋首电脑。
朋友。只有真正单纯的人才会毫不介怀对方的身份和过去,把相处不深的人看成朋友。可儿忽尔很感动很感动。由小到大,没人真正关心过她,父亲早早抛下她两母女,母亲又嫌她拖累,把小可儿送给邻居照顾,但偏就是伙食费给不足,邻居的太太有空便对着她埋怨,最后洗厕的是她,睡厕所的也是她,七岁了,未有机会读小说,自己的名字也是仅仅会写。隔了半年,邻居见可儿的妈妈没再来过,便把可儿送到保良局,一住便是五年。
到十二岁多一点,可儿的母亲才在保良局接她走,却偏就是死口不认自己是她母亲,可儿清楚知道母亲不认她。她说自己是她表妹,若果她不乖,便赶她走。于是,可儿便跟着她的母亲和母亲的男人一起生活在二百尺的房子里,他们睡在房间,她在走廊打地铺。
一直以来,没有人用好面色对可儿说过半句话。在学校,老师和同学都对这个年纪特别大,学习态度又散漫颓废的女孩子无好感,她的样子特别疲倦,校服裙特别皱,又特别不合群。在母亲的家中,永远像是多余的一个,母亲只顾哄着自己的男人,把钱往他身上花,甚至可儿的内衣裤,都是母亲不要的旧货,迟管母亲的尺码比她大两号,而且已穿得变形霉旧。
那时候,可儿日日夜夜地想,如果有个爱她的人,那会多好,他人抱着她、呵护她,待她如宝,把最好的给她,永远地珍惜她。
最后,在十六岁,可儿母亲的男人因交通失事死了,母亲跟着自杀。而可儿也退了学,开始她寻找拥抱的生命。
很多很多的人愿意付出拥抱,但从没人付过半点爱,一点点也没有,拥抱却是与日人俱增。可儿没有分析过原因,她不是惯于分析的女人,只是事实教她以为,现实就是那样,没有爱,爱是神话,又或许,爱是谎话。
甚至也没有,只在一天天地沉沦。忽然浪的一句话,教她垂下头红了眼,良久不能说话。
“怎么了,我们今晚到外头吃抑或什么?”浪对着光幕问她。
她扑到他身后,抱住他。“你真心把我当作朋友?”
“当然了,但请放开我,我最怕被女人拥抱!”浪抗议。
可儿偷偷地笑,就是在此刻,她在心中说:但我最想抱的就是你,从今以后我只要抱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