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过神来,周普已经不在了。秋别心中迷迷茫茫的,提起脚就走,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去,一点主意也没有,只是让两条腿自个儿移动。路上遇见夏圃和冬望叫她,她也没听见。再抬起头时,不知不觉走到了书房。
周桐在书房内看书,偶一抬头,从窗内望见秋别站在书房前小院子一棵灼灼盛放的桃花树下,忙放下书本出来。
“秋别姊姊你来了。”周桐喜道。
秋别再忙,一日两日必到书斋来询问他功课进度。她无心的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怔怔看着他不掩爱慕的脸。不用周普说破,以她细腻的心思她也察觉到,周桐对她极为倾心。只是她期期以为不可,每次一想到这上头,就不愿再深想下去。
“秋别姊姊?”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这么出神。
秋别正正心神,没头没脑劈头就问:“桐少爷,你喜欢我吗?”
“我──我──”猛然被她问住,周桐藏不住心思的人,看他满面通红,不说也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他对秋别向来坦白,但这事实在羞于启齿;挣扎良久,像跟自己较劲似的,重重一点头,道:“嗯!”
得了这句应声,眼前像是拨去茫茫迷雾,再无一丝蔽翳;秋别心中一片澄明,眉间豁然开朗,她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既然你喜欢我,那我嫁给你好吗?”秋别语出惊人。
周桐还以为自己听错,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你──你说什么?”
“我嫁给你。”
周桐确信自己耳朵没有出毛病,秋别表示要嫁给他的冲击,大大震撼着他。
秋别见他半天没有响应,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曲解了他,其实他对自己只是如母如姊的敬爱而已。又问道:“你不愿意吗?”
怎么不愿?那是他作梦都求不到的美事。忙一迭声道:“我愿意,我愿意。”情真意挚,那是无庸怀疑的。
秋别淡淡笑了一笑,周桐对她一片真心,她不是不感动的。
她临时起意,主动开口求婚,为来为去,只为了周老夫人的遗愿。
“我知道要你娶我,是委屈了点──”
周桐抢着辩白:“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能娶到梦山仙子,他再没有一刻如此时心畅意足。就算有人拿皇帝的龙座来和他交换,他也不肯答应。
秋别续道:“不过你放心,我进了门自然是做小,正室还是得选名门闺秀,才配得上你。”
周桐一听她所说和自己一夫一妻的美梦大为相左,登时叫了起来:“我已经娶了你,怎能再娶别人?”
“这是权宜之计。”秋别说了这句,立时住口。周桐不懂得防人,如果他一时口滑,被人家套了话去,那自己真的百口莫辩,再无容身之地。反正周桐娶正室也是两三年后的事,那时自己就可功成身退,现下还不用跟他提这么多。改口道:“我知道你是爱惜我,可咱们周家是富贵门第,没有娶个奴婢做正室的例。你心里有我,我们两人自己知道就好了。名义上我是你的妾,如此我才能进周家门,这样你懂了吗?”
周桐总觉得她隐瞒了一些事情没说,但想到能够娶她过门,他已是欢喜得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也就不再深究。嘴角一抹深深的笑意驱之不去。
忽见秋别发上沾了一片粉红色的桃花瓣,伸过手去取了下来,托在手上;此时一阵微风吹过,撩动树枝,扬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桃花虽艳,却犹不如人儿娇丽。
周桐看得发怔,突然冒出一句:“秋别姊姊,你真的好美啊。”
秋别赧然一笑,低下头去,注视脚下散了一地花瓣的泥土。她利用他的真情,日后他要是知道真相,是不是会恨她?
☆ ☆ ☆
周桐请周绍能等人到春水堂共聚,有事要宣布。上夜时,人陆陆续续到了。
“二叔、大哥、二哥、三哥。”周桐礼数周到,一一作揖问候。众人高坐椅上,大剌剌的安受他的礼。
“你把我们请了来,说有事要宣布,是什么事啊?”周绍能笑问。
周桐讷讷的红了脸,瞄了站在身后的秋别一眼,低声而坚定的说道:“我要娶秋别姊姊过门。”
砰的一声,周普拍桌而起,双目如欲喷出火来,大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别人倒罢了,他垂涎秋别已久,不料半路竟杀出一个程咬金,硬生生要咬走他的天鹅肉。
他这激烈反应把周桐吓了一跳,呆了一呆,又重述了一遍:“我要娶秋别姊姊过门。”
“你这个乞──”大步上前,周普怒不可遏,满拟饱以这臭小子一顿老拳。
周晖抢上去拉住他。
周普转头怒冲冲道:“干什么?做什么拉住我?这个臭乞丐穿了几天龙袍就自以为是皇帝了吗?秋别是我先看上的,要嘛也该嫁给我,哪轮到这臭乞丐──”
愈说愈不成话,周晖忙一把捂住他的嘴不使再说下去。
周绍能看儿子出丑,面上罩了一层严霜,冷然道:“你闹够了没有?给我住口回你椅子坐去,再多言我叫人塞你嘴巴。”
见父亲动怒,周普按下满心不快,用力挥开周晖的手,忿忿坐回自己椅中,怒瞪了周桐好几眼。
转过脸来,周绍能满脸堆欢,笑道:“好侄儿,让你见笑了。你三哥就是脾气火爆,毛毛躁躁,说话也不知分寸,他是有口无心,你可别放在心上。”
周桐忙称不敢。话锋一转,掉回正题,对秋别笑道:“周桐他说要娶你,你可愿意嫁给周桐?”
“老太太临终前要我好好照顾桐少爷,等于是把我给了他。桐少爷要娶我,我没有不答应的理。”秋别意态闲适,口吻像在谈论他人之事。
“好!好!”周绍能嘿嘿几声,眼底闪过一丝冷光,皮笑肉不笑,教人直起寒毛:“好个忠贞不二的义仆,老太太算是没白疼了你。”
“二老爷过奖了,秋别只不过尽自己本分罢了。”秋别不卑不亢。
周普听着父亲和秋别不关痛痒的对答,按捺不住火气,冷笑讥刺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是贞节烈女,原来是打着这主意。莫怪我好几次要讨你做妾,你都不肯,就是要等这大好机会,飞上枝头当凤凰。同样做人家的妾,当然要挑那有钱又单纯的,才好让你一手掌握啊。你别以为拣到了高枝,就可以让你在周家兴风作浪,为所欲为。奴才就是奴才,我们周家再怎么着,也还轮不到奴才来当家作主!”
“三弟,你胡说些什么?”周晖假惺惺的斥责周普:“她可是老太太生前最宠爱的侍婢,桐弟最怜惜的心肝宝贝。她再有什么错处卑下,你打狗也要看主人啊。”骂人不带一个脏字,阴毒刻损却远远有过之而无不及。
秋别脸上一片平静,恍若不闻。她主意已定,任旁人如何污言秽骂,已不能动摇她心志。周普却不能甘心,晓晓不住辱骂。周绍能自顾身分,不能落个仗势欺下的名声,周普此举正好合了他心意,坐在一旁冷视。
周桐插口道:“三哥,你别这么骂秋别姊姊,是我自己要娶她的。”
周普骂得正兴起,索性连周桐也一并骂进去:“你这个克父克母的臭乞丐,命中带煞的扫把星!才刚回来就克死了老太婆。你娶这八败星正好,看是谁先克死谁!”
“普少爷!”秋别这一声隐隐然有一股教人不得不从的威严。“须留点口德,遗福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