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我一走,若有莫名其妙的针再朝你飞去,你可就真要见阎王了,活该!”一脚误踏衣衫过长的垂饰,狼狈地跌在地上,当作没听见身后的嗤笑,她抹去一脸的污泥,包住自己衣衫未整的身子,慢慢地走回客栈。
苏善玺心中并没有特别注意到她,只是看着月亮,想起过去的记忆。
“少昂她……不敢爬树,第一次跟元醒爬树,故意整她,诓骗她树上有好景色,背她上树后,让她待在树上一整天,等回来再找她时,她仍抱着树,僵硬不动足足好几个时辰……”他唇畔勾起温柔的笑意,从衣间掏出白玉娃娃来。
方才,在那小孩还没来之前,他就在亭里看着娃娃与月亮。十六年前,少昂洞房花烛夜的前一晚,就在常宁镇、就在这间客栈,他跟她就在那凉亭里看着月亮……为了让她有信心,他告诉她他为她选择的没有错,她的丈夫会怜她惜她一辈子……那一天就跟今天一样,差一天十五,月亮却与十五一样圆。
他垂下视线,想起程家丫鬟的话。
“我三十六了……也老了……已经十六年了吗?少昂,如果你还活着,今年也不过三十……”却为了那姓颜的,赔上一条命,值得吗?值得吗?
这十六年来,一想到此处,他就满腔的恨、满腔的怨,难以抑制。就算他老了,满脸皱纹了,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那姓颜的男人。
月光下,他手中的白玉娃娃圆圆胖胖的,始终是笑眯眯的。他慢慢地将脸颊贴上娃娃的笑脸,缓缓合上俊眸。
在月光的折射下,胖娃娃的脸似笑似哭──
第五章
“大舅子!你远道而来,怎么不见告诉起恩呢?起恩可以派人去为大舅子打点一切啊!”热络的声音从颜府前厅响起。
刚进颜府的苏善玺微微一笑,说道:
“我不过是来探探表妹,何必劳师动众?何况,我已习惯自家人服侍,你要真派颜府的人来打点,我还怕没法适应呢。”
文青梅一跟她家小姐踏进厅里,就听见他十分客气的说话,直觉往他的白衫背影望去,不由自主地想象他看似温和的俊貌下,处处透着尖酸刻薄的小度量。
她家小姐怎会喜欢这种老头儿呢?从常宁镇到此地,不过是一天的路程,就足够让她明白此人生性寡情又刻薄,不把人当人看。
手肘上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她暗叫一声,见到她家小姐状似要她扶住,却在袖中暗暗拧她一把肉。
她已经没有多少肉了,拧起来很疼的呢。忍住疼痛,硬生生地撇开望着苏善玺的视线,她家的小姐真的很“小姐”啊──从她脑中一片空白后,事事得重新再记忆,好比她那个服侍一年的小姐,外表虽柔弱美丽,骨子里却骄气十足,一不开心,她的肉就得受罪。
光是相处一天,她的手臂大概被拧了十来次之多,她也只不过无意识瞄苏善玺十几次眼啊。
刚被用力拧过的肉又被扭转起来,害她痛呼一声,差点以为臂上的肉活生生地离开自己的身子。
“这是……”颜起恩听到惊呼,终于注意到大舅子身边的千金小姐,讶道:
“这小姐莫非是……啊!”松了口气多过惊喜。“莫非是大舅子心仪的姑娘?”
“是是──”文青梅奉命抢答。
苏善玺截了口,淡淡说道:
“我带心仪的姑娘来看你做什么?”视若无睹颜起恩脸色一阵青白,继续温和道:“程家与苏家有生意上的来往,顺路途程小姐回府是我该做的。程小姐路途劳累,起恩,你还不快叫人带程小姐去客房休息?”
颜起恩闻言,连忙唤来仆役。
程道心欲言又止,含怨地凝睇视而不见的苏善玺,见他当真宛若呆头鹅不解情意,只得暗暗叫恼,转身与仆役离去。
文青梅将一切收进眼底,扮了个鬼脸,正巧又对上苏善玺那似笑非笑的俊目,像在暗笑她──笑她什么呢?这人真讨厌,看人总是要笑不笑的,仿佛有两双眼,对着小姐或者初见面的人是用鼻子上那双眼在看人;在看她时老是用那鼻子下的那两个洞在看她。
“青……梅……”
有气无力、隐含微怒的叫声让她一惊,连忙转身喊道:
“来了,来了!小姐,我来了!”
“那房间还留着吗?”
身后传来苏善玺温和中带着恨意的声音。是她的错觉吧?是妹婿与舅子的关系,怎会有恨?不知他妹妹生得何种性子?这个想法忽地从她心中滑过,又闻颜起恩有些慌恐地答道:
“有!有!那房间从未动过,自上回大舅子来过后,除了让丫头们定时整理外,我不让旁人进去。”
“你也没有吗?”
“……没……没有……”
“是不想呢,还是……不敢进去呢?”
“大、大舅子──”
“我这是玩笑话,别当真啊。”
那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为什么在她耳里听起来格外的悲伤?
在跨过门槛的刹那,想要回头,却看见一名年轻的少妇与自己错身而过。
“表哥!”那少妇喜叫。
那少妇看似柔美而温驯,吐出的话像珍珠又圆又润,不似她老带着童音,只是,这妇人叫苏善玺为表哥,两人之间却完全没有相像之处。
她心里有疑惑,又听那少妇喊道:
“夫君。”
厅内除了苏善玺外,只剩一名男人,那男人叫颜起恩,是颜府的主人。
那,他表妹是那姓颜的妻子了,可颜起恩不是喊他大舅子吗?出于直觉的,她转身,瞧向那颜起恩。
方才没有特别注意,如今粗略打量,他的脸圆畔,双眼有些混浊,看似四十左右,有点儿老实相,却不得她喜欢。
“小娃娃,你瞧够了吗?”苏善玺轻声问道,双眸透着高深莫测。
她用力眨眨眼,还不算回神,呆呆地往他看去。
“表哥,她是……”
“是个丫鬟,年纪太小,八成遇上了个不专情的男人,在常宁镇上那口井自尽,所幸被我救了。”他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为那种男人寻死,是天下间最傻的事。”
她忽觉颜起恩的脸色又白了起来,不由自主的童音脱口:
“颜公子有妻有妾吗?”
“有妻一人,妾三名。”苏善玺代他回了。瞧着她有些恍惚,心里微觉有异,却没有询问的打算。
她的嘴唇掀了掀,他没细听她在说什么,只觉她缓缓地露出嫌恶的表情,然后
双手压住胃部,随即──
“呕”地一声,当场吐在大厅里。
* * *
“你根本是要丢我的脸,是不是?”
“……不,青梅没这意思……”痛痛痛。
“你当着善玺大哥的面吐了一地,是想引他注意?”
“……没,青梅并无此意……”肉要掉了、要掉了!
“还是你想让他以为我虐待你?要他为你出头?”
“……我想,是奴婢吃坏肚子了吧……”好痛!好痛!谁来打她两拳让她昏了吧!
“真是丢人现眼!你就不能忍忍吗?青梅,你跟在我身边快一年了,以前凡事都为我打点好,我要什么你总会为我备妥,偏你一直反对我跟善玺大哥,为什么?你老说他不适合我,那谁才适合我?谁才适合善玺大哥?还是你对他有意?”
“我没有,怎么可能呢──”好痛喔!
“以你一介奴婢之身是不可能,我只是要你别做太多的奢想──对了,青梅,眼下无人,你说,你真失去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