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一直在想,我爱他吗?
不,我不爱他。这个答复直觉从心里升起。从来没有互相知心过的夫妻,怎会相爱呢?我想,我之所以无法忍受,是因为夫妻之间的独占欲吧,我无法忍受他的身子被无数的女子碰过,那让我觉得恶心!
所以,不要怪任何人,我喜的很高兴离开这个家,离开自己丑陋的身体……或者,还包括我的心?
永别了,大哥……
少昂绝笔
* * *
“喝下酒?”她偏头故作讶异地问道。
“嗯……是、是啊。”颜起恩略嫌结巴地说道:“如果你愿意让我纳妾……那自然就不必喝了……”
“纳几个妾呢?”
他微呆片刻,一时之间没有料到她的爽快,直到屏风后头有人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才赶紧道:
“至少两、三个。”
“包括你在外头的花天酒地吗?”
他闻言,脸微红,又怕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于是硬声硬气道:
“大男人的,在外头谈生意,这些自然是缺不得的!”
“你是读书人,也有田租供你衣食无虞,你谈什么生意?”
她的不以为然让他胀红脸,恼道:
“男人家的事,女人管什么?没错,我是靠你家的家产过活,但我也有我的骨气!等我翻利数倍,会原封不动地把你带来的所有嫁妆还给苏少爷的!”
“我大哥从来没有要你还过。”她平静地说。
“不还,难道要我永远被你压得死死的吗?”
“既然你自觉受到委屈,为何当日要接受大哥的提议呢?”
“我……”
“我曾见过你的朋友──”见他面露惊讶,面纱后的唇微微扬起:“是你的读书朋友,成亲几个月,你不常在家,我以为你跟着寒窗苦读的朋友一块静心念书去了,我托人寻到了他们,才发现你久未跟他们联络──”
“那些人寒酸得可以,见了面只会要我施舍!什么求取功名?等我认识了官少爷,要买几个官位都不是问题,你……到底允不允我纳妾?”他鼓起此生最大的胆子,大声说道:“咱们可得先说好,你若允了,别回头向你兄长哭哭啼啼的,女子三从四德,出家从夫的道理你该明白,你碍我纳妾,就等于犯了七出之罪中的妒,我可将你休了,不但你从此遭人指点,连苏家都因此而蒙羞──”
“我就是怕让大哥蒙羞啊……”她喃喃低语,垂首往视那二只酒杯。一张麻子脸已让她一个人痛苦不堪了,如今要因此再让大哥跟苏家而受累,不如、不如……
见她有些示弱,颜起恩心中大喜。原来,整桩事不若他所想象中难办嘛,准是她兄长的精明威严,让他不时有错觉,以为他娶回来的妻子也是如此,思及此,他口气透着威胁,喝道:
“总之,我给你两个选择。允或不允?允了,从此皆大欢喜,你有妹妹们伺候,我也乐得不用想起你来。若不允──”他哼了一声:“念在你苏家给过我不少帮助的情分下,让你赌一赌,就喝下这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由上苍来决定你的生死、我们夫妻俩的缘分。若没毒,好,我认栽了!从此不谈纳妾,可也不准你兄长再来探你,连一次也不准!”言下之意颇有不让她告密之嫌,任由他在外花天酒地也不准理。“若喝下有毒的……你就别怪我了!是你自己妒意过甚,违夫之意,自找死路!”
他有心将话说绝了,料她不敢碰杯──啊啊!他瞠目,见她毫不犹豫地择杯饮下,屏风后齐声惊呼。
颜起恩一时哑口:
“你……你……”
“我喝下了。”她笑道。
吃惊过后,他一阵恼怒。“好个苏少昂,你真连点机会都不给我吗?你已霸住了颜家夫人的地位,还连延续我颜家子孙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原来你是为了生子,才在外头搞七拈三的吗?”
“你……”
“你的事,我都知道。”她微笑:“城尾的俏寡妇、楼内唱曲的小姑娘,青楼的清倌身都在等着你,还有我身边的丫鬟,不是吗?”
他的脸一阵发白,随即低吼:
“就算不允我纳妾,我也不会碰你的,苏少昂!我瞧见你的脸,就想要吐!当初,我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允了苏少爷的提议。我心想,就算再丑又能丑到哪儿去呢?娶妻当娶贤,却不料,娶回的丑妻竟是个妒妇!”
“娶妻当娶贤这道理你也明白?那么,你的眼看见了什么呢?我没有在府里尽过一丝一毫的心力吗?我没有试图讨好你吗?还是我努力当贤妻的时候,你看见的,只是我的丑。”她淡淡地说道:“无论如何,都无所谓了……就算你想碰我,我也不会让你碰。你要纳妾,随便你了,我都再也管不着了──”
既然随便他了,她何必喝下去?正要开口,忽地瞧见她的身子有些颤抖,难道受了风寒?这可不行,还没有谈判好,她若倒下去,他可不见得有胆量再试一次啊。
答──答──答──
什么声音?像水落在地面上的,哪儿在滴水……始终逃避的视线落在地上那一滴滴的血。他骇然,抬头瞪视着永远不敢正视的妻子。
她的面纱已被血染红了──为什么?
“苏少爷!苏少爷,你等等,老奴去通报一声啊──哎啊,跑这么快!少爷少爷,娘舅少爷来啦!”
“是大哥?”苏少昂又惊又喜,正要转身,忽地天眩地转,火烧似的身子再也站不稳了。
“少昂!”苏善玺一进门,先瞥到熟悉的背影安在,心口一松,终于确定多日来的担忧都只是一场虚惊。还来不及绽出笑颜,又见她纤细的身子忽地软了下来,他脱口一叫,不顾自身安危,及时接住她无力的身骨。
突如其来的冲力,让他俩双双跌坐在地,他左肘撞地,忍住疼痛护住她的身躯。
“少昂,你还好……这血……这血哪儿来的?”他瞧见她面纱被血弄湿,心头惊惶,连忙掀了她的面纱,血从她的唇角汩汩流出,一时之间他的六神几乎无主了。
“大哥……我还是见到你了……”她心里好高兴:“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看见你最后一面了……”
“你在胡扯什么?什么最后一面?”他直觉地喃道。他还在梦中吧?是啊,他又在作梦了,在赶往颜府的途中,他累极所以不小心睡着了,原来,他的梦是这样啊……难怪他夜夜被吓醒,这一回,怎么还没醒呢?
“大哥,瞧你,不管是生气的、沉默着,还是笑着的时候,总是这么地好看……小时候,我心情若不好,看着你,就觉得赏心悦目到快要飘起来了呢……”缓缓伸出手,想碰他,他立刻反手握住。
“你爱瞧我,大哥就让你瞧一辈子……”恍惚的神智慢慢归位,理智告诉他,这是现实,他宠爱的小妹命在旦歹,岂容再浪费时间,他连忙道:“对啊,我是怎么了?你还有一辈子要过啊!”立刻抬起头来,正要叫人去求救,忽地见到厅内除了他亲手择选的妹婿外,还有几个陌生的男人从屏风后狼狈地现身。
他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就听见有人喊道:
“颜兄,这可不关咱们的事啊!”
“是啊是啊,咱们是教你放醋水,没有要你真放毒药啊!”
“为了纳妾,毒杀妻子,这罪名咱们没法担啊!不关咱们的事,快走快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