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讨厌男生的不干净,毫无理由的,甚至,在她还不明白什么男人与女人之间该有什么关系的时候,她就打从心底地厌恶男生自以为是的风流,包括她爸爸。
她的家庭很好,至少那个过去式的老爸在外遇时,还努力扮演好爸爸;她也没有谈过恋爱,有几个男生表示好感,但她也没有任何的感觉,要说她是家庭或情感上受伤害,导致扭曲的个性,那也不至于。
所以,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吧?
“咳咳。”她掩嘴咳了两声,打开自制网页的同时,不经意地往窗口瞄去。
对面邻居的身影已然消失,那最好,看见他,就浑身上下不舒服,好象老鼠见了猫一样。
他到底什么时候搬来的呢?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记得一见他,她全身就不对劲,就差没有心脏病发。
“哇,这个网页做得还不错嘛。”
身后男人的声音让她差点发病,捂住胸口的同时,立刻转身瞪着那个……那个该在对面的邻居!
“你……你……”她喘了好几口气。
“我来喝咖啡啊。”他举起热咖啡。
“谁让你进来的?”
“门没有关啊。伯母这样不太好喔……”他露齿而笑,闪闪的光停在洁白的牙齿上,很像是随时要捉弄她一样。“我很好心吧?看见伯母出门,留女儿一个人在家也不关门,要是出了问题,那就不好了……”
“那你出去就顺便关上。”
“好啊。”他答道,却没有马上离开的打算,反而在她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停在她的计算机前。
她尽量不动声色地拉开椅子,跟他保持距离。
两家比邻而居好多年了,老妈对他十分有好感,甚至如果老妈再年轻十岁,会误以为他常来串门子,是为了追老妈她。
是啊,他常来串门子的原因是什么呢?他一人独居,好象年纪也不小了,说要图家庭温暖,她家也没有什么温暖可以让他窝着不走;说要追求,她也不认为这老头──三十岁的人一律称之老,是在追求她啊。
“你刚从医院回来没几天吧?”他随口问。
“嗯。”
“医生怎么说呢?”他像心不在焉。
“大概再发作一次就得跟这世界告别了吧。”她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喔……这样也好,反正你跟这世界格格不入,走了也好。”察觉她瞪着自己,他耸耸肩,皮皮地咧嘴笑道:“开玩笑,开玩笑。我是看你做这网页……嗯,太认真了。你才十九,如果只是喜欢捉弄人,玩个几次也就算了,年轻嘛,谁不轻狂过?可是──”
“可是持续抓出脚踏两条船的同学、老师,甚至医院里的医生都不放过,在网络上散发e-mail,制作会员专区的网页以供人发泄这有什么不对呢?有胆子搞外遇,就得要有准备承受外遇的下场!说是可以既爱元配又舍不得可以分享心灵的女人……那都是借口,有本事把一颗心分成两半,就得要有准备把两边都曝光在阳光下,我没鼓吹那些只被分到一半心的女人也去玩同样的游戏就不错了。还是……老头你自己也在玩?”虽然她住院的时间居多,但待在家里时没有看过对面的窗口有过女人──
想到这里,颜小满这才发现这老头好象没有什么女朋友──至少,她印象里没有看过这老头的身边有女人过。
“用这种眼神看我,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他贼贼笑道,用力揉着她的头顶:“被人笑做老牛吃嫩草也没有关系,想跟我交往就来求我啊!”
恶寒又从他触摸的头顶迅速蔓延全身,她甩开头。“你太老了!”
“我才刚满三十而已。”他不甚在意地抗议。
“三十对我来说,就太老了。”
“可是,我对感情这种事不太强求,有没有都无所谓,没有什么贪念喔,所以将来会刻意脚踏两条船是不太可能的了。”
一想到要跟这种人作男女朋友就浑身发毛。颜小满连忙摇摇头,明知他在开玩笑、明知彼此都无意,话还是要点明的好。
这就叫一物克一物吧?
其实,这老头的长相很不赖,儒雅的气质完全符合老妈说他是写书的,写什么书她没有特别的追究,只是曾有几次,走在街上,不经意地看见几个神韵与他颇为神似的男人时,她会有片刻的失神。
为什么呢?
明明一看见他,全身就抗拒;但一见到神似他的人,却会有短暂的着迷。
“喏,这个送你。”
被拆过的盒子塞进她怀里,他眨眨眼,怀有恶意地说道:“读者送的,我没用,看了就讨厌,不管你喜不喜欢都收下,是我难得的好心,别怀疑是炸弹。”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见他把喝完的杯子留下,转身哼着歌走了。
这老头常这样来来去去的,如入无人之地,好象来确定她是活着后,又拍拍屁股走了。
她打开盒子,拿出报纸堆中的瓷娃娃。
她双眼一亮,瓷娃娃是一对的。圆圆胖胖的脸,笑眯眯的,穿着古代的宽衣,双手藏在胸前,眉间有一点红──一个是完好的,另一个却曾摔破后被人重新黏好。
她摸着那裂痕好多的瓷娃娃,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呢……”
就算被弄破了,在她眼里也是好可爱。
“而且,好象……”好象那老头喔。如果娃娃没有一点红,那就真的很像那老头了,只是,觉得好象还像一个人……是谁呢?
明明对老头没有好感的,但就是在第一眼里喜欢极了这对娃娃。好象……好象曾经有人像娃娃一样对她这么笑过。
“你们在对我笑吗?”看着它们笑眯眯的,她竟说起傻话来。
“嗤”一声,有人笑了出来。她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对面的窗口那老头在嘲笑她,心里一恼,立刻拉上窗帘。
* * *
无由来地张开眼睛,视线里尽是一片黑暗。
有很久的时间必须靠安眠药入睡,才不会在半夜里惊醒。医生说她害怕在睡眠中走掉,所以易被惊醒。
她才不害怕呢,她会惊醒……是被怨恨、妒忌惊醒;醒来后,心跳得好快,时常错以为那样的怨恨跟妒忌是自己情绪中的一部分,强烈到让她想吐。
可是,可是她从来不曾主动怨恨过某人,也没有妒忌的必要啊……她懒得再想,既然睡不着了,就起床吧。
她套上外套,看见床头上笑眯眯的瓷娃娃,不由得唇畔也含起笑来。窗帘后对面的窗口仍有灯光,她偷偷撩起一角,瞄到对面的老头还在打计算机。
他戴着金丝边眼镜,不跟她说话时,显得特别地温和──她不得不承认,他的长相十分帅气,外表看起来也不是很老,如果不是一见他唇边那坏坏的笑,也许,她也会遗落芳心。
她听老妈说,这老头会没有女朋友的原因,多半是太浪漫了;太浪漫的人有时眼光高到三重天外。据说头一回来她家拜访时,他还笑着说他遗失了一半的灵魂,所以个性比较冷情。虽然知道他在开玩笑,不过有时偷看他温和的脸时,也会不由自主地想着,如果他真有另一半的灵魂遗失在外头,那么那另一半的灵魂必定拥有他所缺乏的一切吧?
抱着瓷娃娃打开计算机,从她坐的椅子偏头往前看,是一面镜子。
镜中是苍白的脸。
她的长相承袭母亲的美貌,但长年的病弱,让她变得瘦骨如柴,连唯一与家人的相似都已经模糊了,难怪老妈对她没有什么母女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