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各在天一涯,好久没有音讯。一年一度的约定是一条看不见的脐带,看不见,仍紧紧的牵系。
尼泊尔,一下飞机,举目望去,没有高楼大厦,机场大楼是两层楼的建筑,小巧可爱。
她到得早了些,此时只是正午,烈阳高悬,一走出机场大门,热辣辣的空气熏得她立即有中暑感。到底已经不习惯过热的气候。
“小姐,要不要提行李?”
“我要打火机。”
“请给我一块钱,好不好,拜托——”
不断有人来打扰她,大部分都是穿着破旧的孩子,所以她动了恻隐之心,当起散财童子来,没想到向她盛开的手心越来越多,一波又一波的涌来,将她围在核心。不久她已感觉到无法招架。
“谁来帮我好吗?拜托,帮帮我——”
她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大叫。
忽然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肩。“放开我!”龚慧安已几近歇斯底里,“放开,不要碰我!”
“是我!”
是他?龚慧安转过身,看见张静,像在河里漂流的人抱住一块浮木一样,搭在他的身上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宝贝,不哭!”她轻轻拍她的肩。
旁边原本围着他们的孩子反而给龚慧安的哭泣模样吓呆了,很知趣的散去。
她又回到他的怀中。在虚惊过后,有一个男人厚实的肩膀可以倚靠,她感觉自己像一只回游的鳟鱼回到熟悉的河水。他的体温仿佛永远在召唤她。
“没事了。”她破涕为笑,“见到你真好,真好。”
“走吧。”张静频频拭汗。南亚的暑热像烘炉的火。
“去哪里呢?”
“我调查过了,加德满都只有一家还算好的观光饭店,喜来登,”他笑着说,“你我别无选择。”
坐在改装的箱型车上她一路小鸟依人的倚着他的肩。
“这一年,还好吧?记者工作如何?这一趟还有没有采访?”
他在挖苦她:“这里可没有跳大腿舞的上空女郎了。”
她挺起身子重重打了他一下,“你去死好了!” 一掌重重击在他的胸骨上,她才发现有异,“你瘦了?”
“嗯。”
“怎么了?”
“生了一场病,胃溃疡。”
“唉,你还年轻,”她的语气难得的温和,“别把自己忙坏了。为什么会这样?”
“大概是习惯性不吃早餐吧,”他苦笑,“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起床,只想到要到事务所去看案子,当事人一个又一个的进来,真是应接不暇……”他已是个十分热门的律师。
“该有个女人照顾你,”龚慧安顽皮的笑了笑,“早上比你早起来煮早餐给你吃。”
“你肯吗?”
张静忽然正色看她。
龚慧安沉默了一下。“我也许会考虑。”
“话可是你讲的啊。现在你却用很犹豫的语气说更犹豫的语句,真是出尔反尔。”
“大律师,我此行可不是来和你拌嘴的!”战火已经有点燃的趋势,不过两人因经验丰富而已有所警觉。
“宝贝,搭了这么久的飞机,我们都累了,对下对,回旅馆洗个澡,补个觉。”张静挤出笑容。
龚慧安点点头,又靠到他肩上。不知不觉竟睡着了。然后睡眼朦胧的跟着他进了旅馆,Checkin.而一进房间,投身在软绵绵大床上时,她却醒了。
怔怔打量着这个好久不见的男人,有一个问题再度回到她的心里,该不该每天早上比他早起床,为他做早餐呢?
刚刚他在跟她求婚吗?
“喂,”她老实不客气的问他,“你刚刚有跟我求婚吗?”
“有吗?”张静故作不知情的笑着,“你在做梦?”
“算了。”这使她觉得自尊受损,自讨没趣。
他却在此时冲过来将她抱住,整个人把她覆在下头,“喂,先好好使你男人爱你,再考虑这个问题吧。”
张静开始吻她,摩娑她的身体。那是她很久很久没有的感觉。那是爱吧,她想。
热汗满身。“忘了开空调。”在激烈的缠绵之后他才起身打开冷气机。
他的汗滴满了她的肌肤。她的肌肤却如水吸沙一样吸干了它们。
“我爱你。”她说。
她确定她爱他。
“那你愿不愿意比我早起为我做早餐呢?”
“这我”她吞吞吐吐,难以作答。万一她一时冲昏了头做了决定,岂不是一辈子不得翻身?
“你又犹豫了。”张静说,“至少我知道你现在的脑袋是清楚的。”
她笑出声来。“别再谈这个问题了,我让我们转移话题吧,这一年有没有新的女朋友?”
“女朋友?哪有时间?”他辩称。其实,张静并没有说真话。这一年他确有新欢——同一个律师事务所的女律师,叫做虞秋妮,是个白净修长的女孩。两人还在拍拖,不久前且已订婚。只是张静还心有旁骛而已。
张静其实也没有说谎。因为他没有太伤心。虞秋妮跟他生命中所有来来去去的女人一样,停留的时间太短暂。他甚至记不起一些跟他有亲密关系的女人的名字。
他不喜欢回想,不喜欢多愁善感。如果有些记忆并不太值得记忆,就让它永远被抹去比较好。
全身虚脱。大病之后,他不像往常那么健康。“睡吧。”他转身去拍龚慧安的肩时,她竟已经睡熟,发出均匀的鼾声。
她睡得十分畅快,遗忘了自己身在何地。
第二天早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们两个人从甜美的梦中唤起。
“谁?”
太阳已照到棉被上来,暖烘烘的。
“去开门。”他习惯使唤身边的人。
“为什么你不自己去!”虽然刚刚醒来,她也不忘据理力争。
“谁会来敲门?”
“送早餐的吧。”她随口答。
她懒洋洋的将头探出去,整个身子像石膏像一样钉住了。
“汤玛斯”
门外正是那个金发蓝眼的男人。他怎么会在外头?这里是尼泊尔,不是纽约呀。
“Surprise!”汤玛斯一脸兴奋,“终于让我找到了你,我可以进来吗?”
天哪,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龚慧安呆若木鸡。和旧情人温存一夜醒来之后,
竟然发现毫不知情的新情人就站在门外。
“等等!”她用全身力气将门推上。
张静还赖在床上,双眼惺忪:“发生什么事了?”
“我”她的心七上八下,“我有事”
“外头是谁?”
“我的工作伙伴,一个摄影记者”
“他到尼泊尔来找你一起采访?”
张静一边问,一边起床整装。“你下知道他要来?”
龚慧安六神无主的摇摇头。
“现在该怎么办?”他的脸上露出一种诡谲的微笑,好像一个幼稚园的老师在对一个说谎的孩子循循善诱。
“不知道。”
“请他进来吧。”
放什么飞机!他再度领会到这个女人的特长:她永远会把自己和男人的关系搞得乱七八糟!她比任何女人都不可靠!张静虽然尽量保持着绅上风度,但也无法抑制心中怒火焚烧。
他不管她是否衣冠不整,迳自打开了门,“喂,请进。”
当他看清楚门外来人时自己也傻了眼。那是一个仿佛从好莱坞校园青春电影里走出来的男主角:健康、强壮、俊美、有朝气!
但无论如何只是个孩子。那个孩子看见他以后有几秒钟浑然不知所措。
但他到底是个在美国长大的孩子,很快的他就恢复过来,“我是汤玛斯,Elina的工作拍档。”
“幸会,我是她的老朋友。”
“抱歉,我不知道这房里还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