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诉说着。
“善良,并没有阻止你的报复。”她说。
他的唇角勾出一抹苦笑,“我以为,那时候只有这个方法能打击唐仕华。”
她几不可闻地低语,“所以,我就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他叹气,转身侧躺在床上,看着她蜷曲在床侧的背影。明明是伸手可及,却像是永远也到不了的遥远。
“我这么恶劣,为什么那时你还是爱上了我?”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摸着她披散在枕上的几绺发丝。“年少无知吧!”
“是吗?”他的心中泛着苦涩。
“嗯。”她脑中自动浮现过往,“还有,也许因为在我生病发烧的时候,只有你发现,陪了我一夜吧!”她记得当她从昏迷中醒来,看见他疲惫的睡在她床边的椅子上时,心里突地像打进了一道闷雷。没想到在这偌大的宅邸里,惟一关心她的,竟是她最恨的人。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她就悄悄地爱上了关重威。
“如果……”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你会生下那个孩子吗?”
她沉默,半晌后才说:“我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我未成年,不知该怎么面对这突来的小生命,生下来,我没有能力扶养他长大;不生下来,我又不知该怎么做。”
“你没有想过来找我?”
唐妮将小脸埋进枕头,“你早就说过,你绝对不会承认的。如果我真的去找你,只会被你羞辱罢了。”泪珠悄悄地濡湿了枕面,“其实,孩子可能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他选择了不出生。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到人世走这痛苦的一遭。”
关重威将她搂进宽厚的胸膛里,“对不起。”
是他太在乎她了,所以,他才会一直伤害她,想要借此证明自己的存在。
如今,是上天的惩罚吧!当年他将她的爱弃之如敝屐,现在连想要靠近她都成了奢求。
说来讽刺,他们曾有过无数次的肉体交缠,却从未同床而眠过,只因他从不愿给予她和自己任何的想望。
现在,他对她的欲望仍炽,可只要能静静地拥着她,他就满足了。
是心境已经变了吧!年少的狂妄已经转变为沉稳内敛的情感。
“何必呢?我和安斯的婚事已成定局,你这样做是想教我放不下,还是想教你自己放不下?”
他将脸埋进她的肩窝,嗅着她身上的淡淡香气,“嘘!不要说话。你说我自虐也好,若真的不能拥有你,我只想静静地拥着你。”他多想就这样抱着她,不再分离。
忍不住的,他的手探进她睡衣的衣襟,她一颤,马上捉住了他,“你答应过不碰我的!”
“嘘嘘……我知道,我只想感觉你的心跳。”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胸口上,感觉她的心跳霎时漏跳了几拍,冰凉的小手覆在他之上。
她一直警戒地捉住他,许久许久,发觉他真的只是贴着她的胸口,感受着她轻浅的呼吸,慢慢地,她放松了戒备。
心情一放松,身体也立即感受到一整天的疲劳,她揉一揉酸涩的眼,慢慢地睡去。
他静静的靠着她的颈窝,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爱她,就是让她幸福。
可是,他是如此自私的一个人,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里?他就像童话里寻找青鸟的少年,寻觅多年后,才知道青鸟其实一直都在他身边。
少年得到了青鸟,可是他呢?
他悄悄地将她翻过身面对着自己,将她的发丝拢到耳后,看见她沉睡的小脸上有着未干的泪痕。
她粉红温润的唇瓣微启,吸引他俯身轻啄了下。
啊!如此甜蜜,几乎令他落泪。
紫霓……隔天清晨,唐妮在关重威温暖的怀抱中醒来。
她转过脸,细细地打量起他。
他的脸不是传统中所谓的英俊,太过粗硬的眉,总是深邃的眸,挺直瘦削的鼻梁,方正的下巴和刚毅的颧骨,分开来看都显得太过坚毅,但这些太过分的五官组合是一起后,却不合理地变成引人遐思的脸孔。
他近在咫尺的脸孔对她而言是陌生的,在国外的这些年,她努力地遗忘过去,一步步地在安斯的庇荫下打造全新的唐妮。
顺利地,她真的几乎完全忘记他的长相、声音,偶尔的梦魇中,他的脸孔愈来愈模糊,终成一片迷雾。
可她却始终忘不了他的味道,那淡淡地,带点缱绻而慵懒的麝香。
纵使她已习惯了安斯总带着草香和微风的轻爽,习惯了被他包围着安眠的感觉;却偶然在错身而过时,被路人的烟草味蓦然震撼了心神。
“为什么我们之间没有发展出性关系?因为我不够吸引你吗?”她躺在安斯的怀抱中,仰望着满天星空,迷惘地低语。
安斯在她头顶轻笑,“你若觉得必要,我可以配合。只是,你真的知道你的要求吗?”
她沉默了,手指玩着他的手,“不,性对我们而言并非绝对。”他们灵魂的呼应,胜过要靠肉体来确定的感情。
不需靠性来繁衍后代,也不需靠性来确定他们的契合。只要深深的拥抱,她就能感觉灵魂那微微震颤的喜悦。
“怎么了?”安斯轻刮她柔润的颊边,对她突然撒娇的举动扬起笑意。
她轻叹一口气,“好奇怪,为什么我们会在一起?为什么只要我在你身边,我就能感觉如此平静,幸福得几乎令人叹息。”
“因为我们都有残缺,受伤的灵魂会互相吸引而得到慰藉。”他挑起她一绺发丝轻语。
她低笑,扬手打了他一下,“安斯,有时候你真的太过诗意的悲剧化了,在我告诉你,我有多爱你时,你竟然说我们是两个残缺的人凑成一对?”
他低头在她额际轻吻一下,“不,我只是在表明我有多爱你。”
是的,她明白。
她和安斯之间的爱,不像凡俗的爱恋,反而像是两个灵魂的互相呼应。他们像是迷路的孩子,在孤独中寻求彼此的抚慰。
关重威突地蹙眉,眼睫颤动,打了个呵欠清醒了。
“早安。”她说。
“早安。”他回了她一个温柔的笑。她起身,拿出她的衣物走进浴室,看见镜中的自己迷惘的眼神,和带着笑意的唇。
餐桌上,她对关重威要求,“可以带我去个地方吗?”
关重威点头,“当然可以,去哪?”
她绽开一朵笑意,微微地迷惘。
米黄色的低矮石墙,在炙热的南台湾,带着西班牙式的慵懒。
木棉树长得高过了屋顶,花圃里有着迎风摇曳的波斯菊。
唐妮在刻着“伊宅”的门外按下门铃。
一个扎着两根长辫子,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来开门。
“请问你们要找谁?”小女孩并不怕生,好奇地瞅着他们。
“妹妹,你妈妈在家吗?”唐妮半弯下身,直视着她问着。
“在。”小女孩打开门,随即蹦跳的进入屋里,“妈咪,有人找你。”
“来了、来了……是谁呀?”陈净低着头走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拭着。
“一个大姐姐和叔叔。”小女孩笑着扑到陈净怀里。
陈净点点她的鼻子,“撒娇鬼。”抬眸,带笑的脸庞狐疑地打量着来人,看着唐妮那似曾相识的脸孔,她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表情变得惊愕。
“你……”
“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她轻声截口道。
“呃……好,请坐。”陈净有些手足无措地指指椅子。“念念,去找爸爸玩,妈咪要和姐姐说话。”她轻拍小女儿的背,要她进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