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回首望向站立门槛外的佳人,心湖一阵波涛汹涌,表面上却强自镇静。
“你不会进来吗?”看她侍立房外不肯入内,好像躲瘟疫似地,他又冒起无名火。
“是。”吕文绣顺从地跨入书房,却依旧站在离他远远之处。“请问太少爷有何吩咐?”她垂首再次请示。
“我跑马出了一身汗,想要冲个澡,你跟我到澡堂伺候我沐浴。”看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模样,庄严故意赌气地命令她。
“大少爷!”吕文绣失口惊呼,一张芙蓉脸霎时烧成火红。
“怎么,你不愿意?”其实庄严也只是故意吓吓她而已。他好气这几天她带给自己的困扰及苦恼,竟孩子气地想报复一下,却没考虑到这么一来,两人之间紧张的关系更趋恶化。
“我……”吕文绣低头默然,
她心中苦涩万分,知道是庄严故意出难题整她。既然得罪了太少爷,看来这庄府是待不下去了。
如果飘泊的生活当真是她的宿命,自己也只好认命。最后,她还是决定豁达地面对苦难的人生,坚决地抬起头,勇敢望向天生威仪的庄严。
“大少爷,我恐怕不适宜做这项工作。”她摇头拒绝这项无礼的要求。
“你不适宜的理由呢?”庄严明知故问。
“男女有别,大少爷岂有不知之理。”她无惧地迎视庄严投过来的慑人眸光。
“男女有别是指地位平等的人而言,当下人的哪来挑拣工作的权利。”话溜出口,庄严才难以置信地警觉自己竟又犯了与上次同样的过错。真是该死!他内心不由诅咒起自己,更恨不得咬断老是肇事的舌头。
“大少爷说的没错,下人是没挑拣工作的权利,我现在就向大少爷辞去庄府的工作,我……我会立刻离开府上。”忍着伤痛呜咽地说完,吕文绣迅速旋身退离书房。
“吕姑娘……”庄严只落得错愕当场、悔恨不已。
※※※
吕文绣含泪匆匆收拾行囊,没想到重回庄府不过一个多月,又得再度离开。她不想怨天尤人,只默默接受命运的安排,却难舍庄蝶儿对自己的好。
她悄然来至“彩蝶楼”,想再看一眼庄蝶儿,小姐却尚未起床。没能向她辞行,是最感遗憾的事。不过,这样也好,免得蝶儿不依纠缠,届时她恐怕就走不了。
吕文绣外柔内刚,也相当有风骨,她情愿饿死、冻死,也不愿留在庄府任大少爷羞辱她的人格。
依依不舍再回顾一眼庄蝶儿闺房,她将行囊斜挂肩头,轻俏俏下了阁楼,却意外发现庄严面色沉凝的伫立在回廊上,似乎专程在等候她。
两人相对无语片刻,吕文绣默默地正待从他身旁错肩而过,冷不防庄严平举手臂,拦住她的去路。
“大少爷?!”吕文绣讶然止步,侧身望向脸色沉凝的庄严。
庄严缓缓垂下了臂,深邃的眼眸有一抹令人难解的异采浮动,直勾勾望进她眼瞳深处,那炙人的视线竟教吕文绣起了一阵轻颤。
“请你不要走。”他终于放下身段低声恳求,闲难地试着解释:“我不是真的要你伺候我沐浴,我……我只是开个玩笑。”
“大少爷!”吕文绣怔住。
她从来没见过庄严如此低声下气,尤其是——对一个下人。
“答应我,留下来。”他恳切吔挽留。
“我……”吕文绣呐呐不知如何作答,一脸迷惘。
“我以后不会再……乱开玩笑,也绝不再……出口伤人……”他指的是提醒她“下人”身分的事。
“我……本来就是个下人,大少爷这样说,叫我怎担当得起。”吕文绣冰雪聪明,听得出他语中含意,惶恐地应道。
“不要再提‘下人’这两个字,那会教我惭愧得无地自容,连庄逸都比我通情达理。他说的没错,人生而平等,不该有贵贱之分,以往我太拘泥于繁文褥节,的确是该好好反省。”庄严一反平日的倨傲,变得慈善。
“大少爷快别这么说,这……好让人不安的。”
“那你要答应我留下来,我就不说。”竟有点耍赖的意味。
“我……”吕文绣踌躇了。
“就算我不好、不对,但请你看在小妹跟庄逸的面子上,留下来吧。”庄严请出这两张王牌。
看他诚挚的态度,吕文绣觉得再坚持下去,就显得自己不通人情了。
“大少爷,我留下来就是。”她终于首肯。
庄严顿时松了一口气,一颗高悬的心方才落地。总算留住了她,不然,他会懊悔一辈子的。
第五章
吕文绣的辞职风波终于落幕,庄府又回复平日的作息。不过,固执的吕文绣,说什么都不肯再与庄氏三兄妹共进晚餐,对庄严也比往日更加谦卑礼恭,这种疏离的态度敦庄严难过不已。
夏去秋来,日子平淡地飞逝,转眼间中秋的脚步已近。
“清心斋”里,庄夫人对大儿子的婚事又旧事重提。
“严儿,时令已近中秋,眼看今年又过了大半有余,腊月也马上就到,过了年你也三十了。俗语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还不打算打算么?”
“娘,您要孩子打算什么?”庄严故意装傻。
“少跟我装迷糊,你这孩子除了婚姻大事之外,还有什么要我操心的。”
“娘!”庄严一脸无奈。
“严儿,你当真一个看上眼的姑娘都没有吗?”庄夫人突然压低嗓门,神秘兮号的问。
“娘?”对母亲突如其来的“瞹昧”神情,庄严有丝诧异。
“严儿,如果你有喜欢的姑娘,告诉娘,娘替你说媒去。”
庄严闻言拢起眉峰,一副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模样。喜欢的姑娘是有,可惜人家心里根本没有自己,能避开见面就尽量改道,当他是毒蛇猛兽似地。迫不得已照面时,则永远一副客套疏离的态度,庄严的心都不下伤过一百回了。
“严儿有什么苦衷么?”庄夫人一脸探究的表情。
“没什么,娘。”庄严淡淡回应,极力掩饰自己情绪。由于是家中长子的关系,从小养成的责任心令他喜怒不形于色,一向不轻易表露自己心底的真正想法,所以也常给人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
“严儿不想说也无妨,只是过了年你已三十,娘这次不容你再打马虎眼。娘要给你个期限,最晚明年春暖花开的季节,你得替我讨房媳妇进门。”知子莫若母,庄夫人知道儿子不想说的话,她一个字儿也休想逼得出来,遂也不坚持听到答案。
“娘……”庄严皱起眉心。
“不要说了。记住,明年春天是最后期限。你若再不积极点,娘就替你作主订房媳妇,到时可别怪娘擅自替你决定妻子人选。”庄夫人这次不知为何,态度异常坚决,不容庄严再拖延下去。
“娘!”庄严眉头锁得更紧,十分为难。
“下去吧,娘要诵佛课去了。记住,明年春天是最后期限,不得找理由推拖。”庄夫人挥挥手要庄严退下后,由侍儿扶着进入佛堂。
庄严怔望着母亲消失在屏风后,觉得事有蹊跷。
奇怪?往日娘虽常叨念他的婚事,却总是说说就算,这次竟然定下最后期限,令他大感讶异。
离明年春天大约还有半年多时间,这段日子自己能突破吕文绣心防、赢得美人芳心吗?看她对自己一副敬而远之的疏离态度,庄严可不敢太乐观。
其实,庄夫人此次会不容商量地发出最后通牒,是有其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