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戏、上戏!”
拍拍手,刚刚还带头在胡闹的头号罪人,反过来催促着大家动作,可是走到台阶的一半,苏宝坊才想到。“对了!今夜到底是唱哪一出戏啊?”
“待月西厢,夜静听琴暗断肠……”拔高的唱腔唱到一半,不小心岔了气,但是冲着银雪脱俗出尘的崔莺莺扮相,底下的听众依旧是喝采满堂。
“喔……再来……小银雪,你唱得真美妙啊!”
“莺莺,我爱死你了!”
“嫁给我,莺莺!”
无视于底下的喧哗,银雪冷冷地咳咳嗽,再整息唱下:“腹内添愁怅,愁锁眉尖上。嗏!嘱咐小红娘:好商量,休负张生匹配销金帐,将他灭寇恩情莫要忘!”
这回总算是平安无事的唱到了个段落。
“太妙了,唱得好啊!”
等她唱完,底下又是阵阵骚动,唱得七零八落或是余音绕梁三日都无所谓,反正兴奋得脸红脖子粗,不停鼓掌到手都快红的听众们,个个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求银雪一抹青睐,他们不断地抛些碎银、散花上台。
哪怕这些举动只换得银雪厌烦的一瞥,也能令他们欢呼再三。
真是奇怪,正在后台待命的宝坊频频蹙眉,今夜不知怎地,总是眼皮儿跳个不停,心神不宁,明明和平常的夜晚没什么两样,为什么自己却如此地坐立不安呢?仿佛上台后,会发生什么……
她不自觉地啃咬着手指,拚命压抑那股不安。
“轮到你上场喽,宝儿。”负责弹琴的阿金,悄悄地朝着后台的她说。
“喔。”
猛烈地摇头,苏宝坊甩掉笼罩在心头上的乌云,跃上台去。“莺莺姑娘!”
“出来了,出来了,宝主儿!”
一见到她那俊俏迷人的华丽装扮,群众里西拥护着她这反串小生的姑娘家们,忽地蜂拥而上大叫着:“宝主儿,看看这边!”、“宝主儿,让我摸摸!”
“别急,先让我唱戏吧!”宝坊帅气的一眨眼,朝她们挥挥手,抛了个媚眼大摇大摆地走上舞台中央。
“宝主儿俊死了!宝儿你好俏喔!快看这边!”可是姑娘们不放过她,拚命在底下大喊着,争相扔花与丢手绢儿、投情书给她。
这也难怪,毕竟看过来、看过去,到处都是那些皮肤粗黝、黑不隆咚的莽汉,这些身心早熟的乡下姑娘,只能把少女情愫寄托在像宝儿这样俊俏美丽的反串小生身上。
白里透红的粉嫩肌肤,朱艳而诱人的小嘴,搭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晶莹大眼,超出寻常姑娘家的高挑身段,加上三分妩媚七分俊俏的戏味儿,举手投足间随时都可以令这伙儿姑娘尖叫不已,她们早已经忘记宝坊和她们一样同为女儿身!一心只想获得她的注意了。
对此习以为常的苏宝坊(张生),牵过了银雪(崔莺莺),正待一亲芳泽、互吐情衷之际,台下却射过来两道锐利而不寻常的目光,穿透过她的背,烧灼了她,镇住了站在台上的宝坊。
这种熟悉的刺痛感……
逐渐加温中的焦虑不安……
怦怦跳个不停的心儿,燥热的耳根,以及一股明显的凉意从背脊窜起……
不会错了。这些病征都是出自同一个原因,根据她多年的经验,只有一个人的目光会造成她这种病,只有“那家伙”的眼神!
宝坊浑身窜过冷颤,不可能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明明自己万分小心,不留下任何足迹供人追寻的,他是用了什么神通广大的招数,竟然会——
“宝坊你怎么啦?”见她愣得像根木头,银雪小声地叫唤着。
可是她满脑子都被惊慌所占领,哪还唱得下去?惨白着一张小脸,宝坊小心翼翼地祈祷着是自己多心,悄悄地将视线往看戏的观众转去。
不费吹灰之力地,她找到了“他”。
在五颜六色的群众当中,宝坊根本不用刻意去搜寻,也会看到那格外醒目的黑色身影,那就像是在一片惨淡的色彩中,突然闯进了一个不属于这个地方该有的可怖颜料,眨眼间就将四周给比了下去,鹤立其上。
她忍住惊喘,后退半步。“我、我唱不下去了……”
“你在说什么啊,宝坊,你不唱要叫谁——”银雪眼睛瞪得斗大。
“我不能唱,我得马上下去。”开什么玩笑,呆楞楞地站在这儿,岂不是等着他来给她掐脖子吗?那家伙已经找上门来了,自己已经没空再悠哉地唱什么戏,她得马上离开。
“喂,宝坊,你别走啊!”银雪死命地拉住她衣袖。
下头的人也察觉到台上怪异的情况,纷纷骚动起来,尤其是前来捧宝坊场子的姑娘家们,不由分说地全挤到台前去,叫喊着她的名字。相对地,那些支持银雪的乡下汉子们则开始鼓噪地叫着。
“搞什么啊!快点唱啊!我们要听银雪姑娘唱戏!”
“没带种的小子,不敢唱戏就快点滚下去!”
“你们才没带种呢!吵死人了,闭嘴!”
“就是说啊,谁敢欺负我们的宝主儿,我们就跟你没完没了!”
眼看情况开始失控,就连一旁弹琴的阿金也不禁挺身上前,企图阻止混乱继续扩大。
“大家都静一点,火气别这么大,给我们一点时间,马上就好。”阿金陪笑着说。
“啰唆!”
就在吵闹的人群中一只飞出来的鞋子,不偏不倚的扔中了台上的他,这成了混战的导火线,底下的人莫名其妙地缠斗在一起,桌上的杯碗一个接一个的四处横飞,成了伤人的凶器,血气方刚的一群人借机会动粗,打了起来。
局面顿时一发不可收拾。
“哇!”、“啊!”、“救命啊!”、“痛死了!”夹杂着各式各样的粗话,乱拳之中,站在台上的银雪与宝坊也不知所措地抱住彼此,免得被乘乱冲上来的人给拉走。她们已经成为这场混战中,最明显的目标。
想吃点豆腐的、想占便宜的,甚至想带点心上人的头发回去的人,团团将她们包围住,七手八脚地靠过来,让她们无处可躲。
事情怎会演变成这样?宝坊在被人不断地拉扯、推挤当中,也渐渐失去了耐性,到最后终于受不住被抓、被拔、被拉的痛楚而火冒三丈地大叫着:“于子蛟,还不快来救我!”
咚隆隆!
应声而起的是巨大的爆响声,吓得全场登时噤若寒蝉。
高高地站在被一分为二、摇摇欲坠的堆栈木桌上,像在表演特技般的黑衣男子取得绝对优势的高点,向着底下仍在震惊中的全场宾客说:“今夜的戏就演到此为止,请诸位回去吧。”
“你是谁啊!”有个不怕死的家伙回嘴道。
黑衣男子一扬眉,唇角嘲讽地斜勾。“要是有人不想离开这儿的话……”
方才发言的人咽了咽口水,后退两步。
“就会落得像我脚底下的桌子一样的下场。”黑衣男子语毕,脚一起落,就在众人的惊呼与不信的目光里,他右脚下的破桌已化成了数不清的破片,成为烂木头一堆。
顿时,在场所有的人,包括先前大放厥词的家伙,也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
总算是危机解除,苏宝坊虚脱地坐倒在地上,浑身无力地看着那名黑衣男子默默地跃下木桌,朝着自己走过来。
该来的躲不掉,是吗?
认命地抬起惨白的小脸,苏宝坊撑着最后一口气,向着自己的“前”未婚夫君,用极尽嘲讽之能事的口吻说:“你来干什么?饺子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