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到动物园重拾童心,往指南宫、樟山寺小坐乘凉,在猫空尝一杯香茗,听鸟啼蛙鸣、风吹树叶的婆娑声响外,再也没有世俗琐事、柴米油盐来打扰两人。
“静养”,似乎成了逃避责任、用来玩乐的藉口。蓉仙有点心虚地想。
何氏夫妇来探望儿子时还送了一笔生活费,使原本不缺钱用的蓉仙更加惭愧。他们对小俩口的优闲惬意并没有不悦之色。
早已退休的何泰成为了儿子这招丧失记忆的花枪,不得已又披挂上阵,重新主持何氏建筑公司,当他开口询问剑丰愿不愿意回公司看看能不能唤起一点记忆时,何李玉凤投下反对票。
“干嘛?欲速则不达,急不来的。”何李玉凤说。
剑丰自己的意思倒干净俐落,“不要!”
他了解何家当权的是母亲而非父亲,而精明干练的母亲一向宠溺他。
何氏夫妇稍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他们才刚踏出大门,眉姊便撇着嘴数落,“太太也太宠你了,一个顶门壮户的大男人居然不做事,像什么话?”
“可是,”剑丰辩道:“我失去记忆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笑话!”眉姊反驳,“失去记忆是认不得人而已,如果是我呀!一样挑得了担、劈得了柴,工作得嘎嘎叫!”
“你挑过担、劈过柴?”剑丰怀疑。
蓉仙婉言排解,“就算剑丰想去上班也办不到呀!他腿伤还没好。”
眉姊以下犯上的口气说道:“那不过是个藉口!他上次发烧到四十度打点滴,还不是硬撑着去上班?腿伤?”眉姊冷哼一声,“就有本领上指南宫玩!”
剑丰表情不悦,“眉姊,你管得比我妈还多,要——”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眉姊抢着替他说:“要不是看在相处多年的份上,我一定开除你!”
剑丰佯装瞪大双眼,“我真的这么说?”
“当然!”眉姊肯定的回 道:“起码说了一百次!”
“那不是老虎口中拔牙吗?”他语调惊骇。
蓉仙不由得噗哧一笑。她觉得剑丰本性不坏,车祸后的他就像个返璞归真的大孩子,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与热诚。
或许也有些彷徨与无助吧!剑丰对照顾他的蓉仙言听计从,不论任何事都好商量。
蓉仙思索着自己观感为何改变,其实剑丰并不是那么百依百顺,譬如:眉姊煮了他不喜欢吃的菜,他会抱怨。行动不便时,他笨拙地穿长裤时会喃喃咒骂。下棋输了,他会皱眉。
可是,言谈举止却像个耍赖、撒娇的孩子,而不是以前一家之主的何剑丰。
她移步为自己倒了杯冰红茶,顺口问道:“剑丰,要不要喝冰红茶?”
“我要你手上的那一杯!”他毫不客气地说。
蓉仙不得已将自己喝了一口的冰红茶递给他,转身为自己再倒一杯。
眉姊忍不住奚落剑丰道:“怎么?那杯子是镀金的不成?一杯茶也争!”
剑丰咧着嘴笑,一不小心将红茶泼洒到衬衫上。
“呀!”蓉仙低呼,“真是不小心!”
她抽出桌上的面纸,倾身为剑丰擦拭。
眉姊看不惯的瞅着他,“别宠他!等服侍惯了,他半夜里也会使唤人倒茶给他喝!”
蓉仙赧然不好意思的说:“他腿伤嘛。”
剑丰忿忿不平,“眉姊,你见不得别人好!我小时候一定常被你欺负。”
“啊哈!”眉姊嗤之以鼻,“小时候?我来的时候你已经要入伍当兵了!谁欺负谁?”
其实,眉姊心里很高兴,因为现在的剑丰比起一、两年前的横眉竖眼、暴躁易怒来说,简宜判若两人,不仅可亲、随和,也比较“可爱”,不致惊吓到蓉仙,又在外拈花惹草的。
由此可见,丧失记忆对这对年轻人未尝不是件好事。眉姊欣慰地想。
吃完晚餐后,蓉仙坐在书房中看书,忽然听到剑丰唤她。走到声音来源的起居室,她看到落地窗大开,凉风习习,消除了白天的暑气,舞起了白色蕾丝窗帘。
剑丰在庭园中唤道:“蓉仙,在这里!”
她探头看见剑丰坐在白色凉椅上,拐杖丢在一旁,左手可疑地放在身后。
“你做什么?”她犹豫地向前几步,对他这几天的孩子气举动有点担心,别又具什么恶作剧才好。
“你听!”剑丰笑着说。
蓉仙凝神静听,除了远处的灯光车声,庭园中只有蛙鸣虫唧。
“蟋蟀在叫。”剑丰得意地展示手中的猎物——用透明塑胶袋装的蟋蟀。
“啊?”蓉仙大感意外,凑近一看,微笑道:“你捉着它,它不叫了。”
剑丰大剌剌地说:“它是母的不会叫,正在大声抗议的是公蟋蟀。”
“放了它吧?”蓉仙说:“你抓住它,又养不活它,倒不如放了,留它一命。”
剑丰愀然不乐,在蓉仙未察觉之前转恼为笑。
“你说得是,让他们团圆吧!给你。”
蓉仙表情天真地皱了皱鼻子,脱口而出,“好丑!小时候我第一次看到蟋蟀时,吓得跑去告诉妈妈:‘有一只好丑、好丑的蟑螂!’,你说好不好笑?”
“真的?”剑丰两眼熠熠生辉,“我以前……”他猛然住口,气氛凝滞。
蓉仙讶然屏息,“你恢复记忆了?”
“不!”他茫然摇头,“只是……只是突然灵光一闪,记起了将金黄色的蜜蜂当成苍蝇捉,被螫了一口。跟你相反,我哭着告诉大人,被一只金黄色的苍蝇咬了手掌中心,还肿了一个大包。”
蓉仙既好笑又爱怜,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放走了蟋蟀,走到他身旁坐下,“慢慢来,别急着想恢复记忆。”
夜风吹起了蓉仙披肩长发,缠绕在剑丰胸口,也将一股熏衣草香皂的淡雅香气传递到他的嗅觉神经。他不自觉地伸手抚摸蓉仙如丝缎光滑的黑发,惊得她忙不迭地往后退。
“哎……”蓉仙感到头皮一紧,疼得轻呼一声,原来头发缠住了剑丰的钮扣。
“别动!”他轻轻将蓉仙的头按在胸前,小心地解开头发。
她听着丈夫强壮有力的心跳不知所措,于是喃喃自语,“真抱歉,长头发就是这样不方便。”
“你的头发好漂亮,又黑又柔。”剑丰一边解头发,一边在她耳畔轻声细语。
蓉仙紧张得直冒汗,剑丰的呼吸吹拂在她颈项,他发出低沉的闷笑声。
“你笑什么?”她抬头问。
“女孩子真的是香的耶!我本来以为‘香汗淋漓’只是一种文词形容罢了,哪有这回事?就算真的有吧,也不过是香水、脂粉的化学香味。”
他解开了蓉仙的发丝,径自下结论,“可是你身上真的有香味,不是那种化学香气,而是真正的体香喔!”
蓉仙脸上热辣辣一片,剑丰的口气、眼神都像孩童般天真活泼,可是言词却颇具挑逗。
“头发长……太热了,容易流汗。”她很困难她找寻安全话题。
“好看,很漂亮。”剑丰简短说。“你一定舍不得剪啰?”
“我是想剪,可是你不准我剪。”蓉仙急忙补充,“我是说以前。”
剑丰若有所思,“为什么?”
“我不晓得。”蓉仙回答。
“蓉仙,我以前是不是很霸通、蛮不讲理?”他皱眉问。
蓉仙为之语塞,看一眼面带懊悔的剑丰才缓缓开口,“不是吧。我觉得你以前是急性子,说风就是雨,脾气来得急也去得快。”
“真的?”他释然一笑,“我诚心发誓,只要你高兴,不管剪、烫头发或穿什么衣服都可以,绝对不干涉你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