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设定最高消费。”
“进入赌场下注之前,没规定自己输了多少就要离场的那种人,通常是输得最惨烈的。”
云生,我知道,我将会输得很惨烈,爱你是一件我消费不起的事。
离开烧鸟店,回 到我栖息的阁楼,电话铃声响起,我拿起话筒,是你的声音。
“什么事?”为了自尊,我冷冷地问你。
“你回 来啦?”你问我。
“刚刚到。”
“那天真是对不起,你打来之前,刚好送来了一批集体中毒的病人,所以有点混乱。”
我竟然已经开始原谅你。
“是我误会了。”我嘴巴仍然硬,“不好意思。”
你良久不说话。
“你的声音有点沙哑。”
“是的,喉咙有点不舒服。”
“我送药来给你好吗?不收费的。”
我失笑,我又输给你了。
我在阁楼的窗前等你来。
你来了,我从阁楼跑下来开门给你。
你傻呼呼地站在那里,从口袋里拿出一袋准备给我的药。
“每四 小时服一次,每天服三 次。”你以医生的口吻说。
“上来看看。”我带你到阁楼。
“你一直也住在这儿?”你惊讶。
“是最近的事。”我拿走沙发上的枕头和被子,“随便坐。”
书桌上的那块手烧瓷砖,给你发现了。
“我在马德里买的。这个女病人,像不像我?我觉得这个医生很像你,他的头发跟你一样,茂密而凌乱。”
你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先吃药吧。”你说。
我倒了一杯水,把你给我的药拿出来,里面总共有四 种药。
“这么多?”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热,所以带了退烧药来。”
我用手摸摸自己的额:“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发热?”
你把右手放在我微温的额上,说:“是有一点发热。”
你的声音在颤抖。
我伏在你胸前,这一次,我们之间,再没有抱针。
第一次碰到你时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
云生,是否我们都在寻找一份久违了的温柔?苏盈等待,原来是一种哀悼原来你的等待,是一种哀悼。怪不得你说,等待,并不是为了要等到那个人出现。
第二章
云生:
一个人在展览馆跑了一天,眼花撩乱。在一个摊位上,我碰到了四 年前在这个场馆里
认识的一个法国女孩。四 年前,我、徐铭石和她,谈得很投契,晚上还一起去吃汉堡牛排,回到香港之后也经常通电话。后来,她离开了那间布厂,听说是疯狂地恋爱去了。
没想到今年又碰到她。
我们热情地拥抱。
女孩叫阿芳。
“你的伙伴呢?”她问我。
“今年只有我一个人来。”
“今年的天气坏透了。”她说。
她扬起一块布给我看,是一块湖水绿色的丝绸,漂亮极了。
“用来做窗帘太浪费,该用来做婚纱,这样才够特别。”她把布搭在我的肩上。
是的,那将是一件别致闪亮出尘脱俗的婚纱。
展览馆关门后,我和阿芳一起去吃饭。
“我结婚了。”阿芳说。
“恭喜你。”
“又离婚了,所以回 到布厂里工作。”她说,“现在我跟我的狗儿相依为命,你跟谁相依为命?”
我怔怔地望着她,答不出来。
我们在餐厅外分手,我走在雪地上,终于想到,与我相依为命的是回 忆,是你给我的回忆。
那天晚上,我在阁楼的窗前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在孤灯下。
别再说我误会。
“那不是很好吗?”惠绚说,“真没想到进展那样神速,我猜他早就喜欢你。”
只是,我心里总是记挂着,你在六 十五 支竹签里抽到最短的一支,你终于会和你等
待的人重逢。那时候,我该站在一旁为你们鼓掌,还是躲起来哭?我在为你缝第三 个抱枕。
第三 封信也放在这个用深蓝色棉布做的抱枕里。
云生:
有没有一个游戏,叫“后悔的游戏”?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我跟你玩的那个竹签的游戏。
我不知道那预言什么时候会实现。
也不知道当它实现时,我能否衷心地祝你幸福,忘记你在孤灯下消失的背影,忘记在某个寂寞的晚上,你曾给我你的温柔。
苏盈
那天晚上,我带着抱枕,到医院找你。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本来应该下班了,但是接班的人还没来,有个小孩子刚刚被送
进来,要做手术。”你说。
“什么手术?”
他在路边吃串烧时,不小心跌倒,竹签刚好插进喉咙里。
为什么又是竹签呢?
“我很快回 来。”你匆匆出去。
我喜欢看到你赶着去救一个人的性命的样子。
我坐在你的椅子上,拿起你的听诊器,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听自己的心跳,恋爱的心跳声好像特别急促和嘹亮。
一个穿白袍的年轻女子突然走进来,吓了我一跳,我连忙把听诊器除下来。
她看到我,有点意外,冷冷地问我:
“秦医生呢?”
“他出去了。”我站起来说。
她抱着一只金黄色的大花猫,那只猫的身体特别长,长得不合比例,像一个拉开了的风琴。她瞄了瞄我,然后熟练地把猫缠在脖子上,那只怪异的猫像一条披肩似的,绕过她的脖子,伏在她的左肩上,好像被她的美貌驯服了。
找不着你,她与猫披肩转身出去了。
我看得出她和你的关系并不简单。
在你的办公室等了三 十分钟,我走出走廊,刚好看到你和她在走廊上谈话。
她安静地听着你说话,乖乖地把两只手放在身后,跟刚才的冷漠,仿佛是两个人。那只怪异的猫回 头不友善地盯着我。
道别的时候,她回 头向你报以微笑。
“对不起,要你等这么久。”你跟我说。
“竹签拿出来了没有?”
“拿出来了。”
“那小孩怎么样?”
“他以后再也不敢吃串烧了。”你笑说。
“那只猫很奇怪。”我说。
“哦,是的,本来是医院外面的一只流浪猫,它的身体特别长,可以放在脖子上打个结。你手上拿着些什么东西?”
我把抱枕从手提袋里拿出来。
“又有碎布啦?”你微笑说。
你在脸盆洗了一把脸。
“如果太累的话,不要出去了。”我说。我在想着那个穿白袍的女子。
“不,今天是你的假期嘛。”你脱下白袍,换上外套,问我,“去看电影好吗?”
在医院停车场,又碰到刚才那个女人,她正开着一部小房车准备离开,猫披肩乖乖地伏在她大腿上。她挥手跟你道别,虽然我站在你旁边,她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要看什么电影?”在车上,你问我。
“随便吧。”我说。
在那个漂亮的女人面前,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原来我的对手并不是只有阿素一个人。
在电影院里,你睡着了。
你送我回 去的时候,我把你给我的钥匙从皮包里拿出来。
“差点忘了还给你。那天要到你家挂窗帘布,你交给我的。”
“哦。”你把钥匙收下。
你竟然不说“你留着吧”。
我以为你会这样说的。
我难堪地走下车,匆匆跑上我的阁楼,那是我的巢穴。
“嗨!”你在楼下叫我。
我推开窗,问你:“什么事?”
你拿着钥匙,问我:“你愿意留着吗?”
我真恨你,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留着干吗?”我故意跟你抬杠。
你为难地望着我。
“抛上来吧。”
你把钥匙抛上来,我接住了。
拥有一个男人家里的钥匙,是不是就拥有他的心?那天,我和惠绚去买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