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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页

 

  这天晚上,夏桑菊打扮得很漂亮,她八点钟就进去李一愚住的公寓;然而,到了十一点四十五分,李一愚才从外面回来。她一定等了很久。凌晨三点十分,像这几个月来的每一次一样,她一个人踏着悲哀的步子离开。她走在前面,他悄悄的跟在后面。街灯下,她的背影愈来愈长,愈来愈惆怅。她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觉呢?他自己又什么时候才会醒觉?

  后来有一天中午,梁舒盈来公司找他。

  “有时间出去吃午饭吗?”她问。

  梁舒盈带他去了一家他从未去过的咖啡室,那是在一家很大的时装店里面的。坐在咖啡室里,看出去的全是今季流行的女服。

  “这里的衣服很漂亮,可惜太昂贵了。”梁舒盈说。

  梁正为笑了笑:“你真会选地方,我现在看到女装都会害怕。”

  “爸爸自己去见过周小姐。”

  “周小姐?”他记不起是谁。

  “那位心理医生。你知道爸爸为什么会穿着女装出去吗?”

  “为什么?”

  梁舒盈望了望梁正为,眼睛忽然红了。

  “到底为什么,”梁正为问。

  “他太思念妈妈,才会穿着死去的妈妈的衣服和鞋子,背着妈妈以前最喜欢的皮包出去。他被巡警抓到的时候,是在妈妈以前工作的地方附近,那条路,他陪妈妈走了许多年了。你记不记得他以前每天也送妈妈上班?我们的爸爸并不是怪物,他只是个可怜的老男人。他一直也没办法忘记妈妈。穿了妈妈的衣服外出,就好像和妈妈一起出去,那便可以重温往日那些美好的岁月。”她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

  梁正为听着听着,眼睛也是潮湿的。他怎么能够原谅自己对爸爸的无情呢?他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爸爸?他根本无法体会一个男人对亡妻的深情。

  这是一顿痛苦的午饭,他心里悲伤如割。他应该去向爸爸道歉,可是,他没脸去见爸爸。晚上,他坐在自己的家里,想起那天把爸爸从警察局保释出来的时候,在计程车上听到ChannelA,那个姓纪的女人说,思念是苦的,因为她思念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爸爸当时也听到吧?

  思念的确是苦的,假如你思念的那个人永远不会爱上你。

  午夜时分,他接到夏桑菊打来的电话,她告诉他,她在酒店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哭过。那家酒店就在李一愚住的公寓对面,她一定是从李一愚家里走出来的。

  梁正为来到酒店房间,看到了夏桑菊。

  “我真的希望我能够爱上你。”她伤心地说。

  “不,永远不要勉强你自己。”他微笑着说。

  她流下了眼泪,抱着他的头,在椅子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她把他赶走。

  思念是苦的,假如你思念的那个人永远不会觉悟。

  离开酒店,已是凌晨五点多钟了。他回到爸爸的家里。他小心翼翼的掏出钥匙开门,怕吵醒爸爸。

  梁景湖已经醒了,他从睡房探头出来,看见了儿子。

  “你回来了?”梁景湖微笑着说。

  “是的,你还没睡吗?”从警察局回来之后,他还是头一次这么温柔地跟爸爸说话。

  “昨天睡得不太好。”

  “等一会我们可以出去喝早茶,怎么样?”他提议。

  “好的!”梁景湖脸上流露安慰的神情。

  “你先睡一会吧,我去洗个澡。”梁景湖说。

  梁景湖进去浴室之后,梁正为在梁景湖的状上躺了下来。这是爸爸和妈妈以前睡的床,他小时候也曾经跟爸爸妈妈睡在一块。妈妈已经不在了,但她是个幸福的女人,她有一个那么爱她的丈夫。这个男人对她的爱比她的生命长久。

  梁正为翻过身去,趴在床上,回忆着那些和父母同睡的美好日子,忽然之间,他的心头变得温暖了,不再孤单了。

  他没有再去跟踪夏桑菊。他是爱她的,但也是时候撤退了。思念是美丽的。他死去的妈妈,会思念着他爸爸。那个姓纪的女人的男朋友,也会思念着他在世上的妻子。然而,他所思念的女人,虽然是活生生的,却不曾思念他。从他离开酒店的那一刻开始,他对她的感觉已经远远一去不回了。

  爸爸的裙子,把他释放了。

  第十章

  行人熙来攘往的马路上,悬挂着一个巨型的广告招牌。招牌上,写着一行字:

  那年的梦想

  湛蓝的夜空,椰树的影子与一轮银月构成了一幅让人神往的风景。这是南太平洋斐济群岛的旅游广告。

  范玫因站在人行道上,仰着头,出神地里着广告招牌。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她发现她身边站着一个男人,同样出神地看着这幅广告招牌。他也看到了她。多少年不见了?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再碰到邱清智。

  范玫因跟邱清智点了点头,两个人相视微笑。

  “那年的梦想——”她喃喃。

  “你的梦想是要成为作家。”邱清智说。

  她笑了:“我记得你说你要成为飞机师,在天空飞翔,把这个世界的距离缩小。”

  邱清智尴尬地笑了笑:“我没有成为飞机师,我只是个在控制塔上控制飞机升降的人。”

  “我却把世界的距离缩小了。”

  “嗯?”

  “我在网站工作。”

  “喔,是吗?”

  “你到过斐济吗?”她问。

  邱清智摇了摇头。

  “斐济真的有这么漂亮吗?”她憧憬着。

  “那时我们想过要去很多地方,却从来没有想过斐济。你老是想去欧洲。”

  “有哪个女大学生没有梦想过背着背囊游欧洲呢?”

  “结果我们真的去了欧洲。”

  “而且在意大利的罗马吵架?分手。”

  “你—个人跑回香港。”

  “我们那天为什么会吵架?”

  “你也忘记了,我又怎会记得?反正那个时候,我们什么也可以吵。”

  范玫因笑了笑:“那时不知多么后悔跑了回来。我只游了半个欧洲,直到现在,

  也还没有机会再游当年剩下的那—半。”

  “你—个人跑掉了,我也好不了多少。”

  “你结婚了吗?”

  “没有。你呢?”

  “那时我们一定也梦想过结婚。”

  “我们有吗?”

  “我们一定是梦想过结婚,所以到现在还没有结婚。我们两个,都是没法令梦想成真的人。”自嘲的语调。

  “喔,是的。”

  她望了望邱清智。他们为什么会在这样的苍穹下重逢呢?“那年的梦想”是对这段初恋的讽刺,还是一次召唤?不管多少年没见,他依旧是那么熟悉和温暖。他是她谈得最多梦想的一个人。

  “前面有一家Starbucks,去喝杯咖啡好吗?”邱清智说。

  “你知道我从来不喝咖啡的。”她撅起嘴巴。

  邱清智没好气的望着她。

  “我要喝野莓味的Frappuccino。”她说。

  “就知道你一点也没改变,还是喜欢作弄人。”他说。

  他们走进Starbucks,找到一个贴窗的座位。

  “我们当年拍拖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这种好地方呢?那时只有快餐店。”范玫因微笑着说。

  “谁叫你早出生了几年。”

  “我还没到三十岁呀!”

  “我知道。”

  “你记得我是哪一天生日的吗?”

  “当然记得,你是——”

  “不要说出来——”她制上他,“免得你记错了,我会失望。”

  “我没记错。”

  “你的记性一向不好。我倒记得你的生日,你是十月十五号。”

  邱清智微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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