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只是个梦,不是真的……”她喃喃说着,终于安心地合上眼,沉入睡眠的湖里。
见她合起眼,他敛起唇角的笑,心绪复杂地凝望着她的面容。
她的梦让他没来由地起了一身疙瘩,也让他的心惶恐不安,可他不愿让她知道他也害怕着。
他揉着她的指,心底忖度着,上天应该不会如此残忍地让她回复过去的生活,毕竟,天意已让她来到人间,遇上了他,就不该再将她夺回,是吧?
“少爷……”韦翰不知何时来到阎仲羿身后,打断了他的冥思。
“药抓回来了?”阎仲羿头也不回地问着,视线依然胶着在悠儿太过苍白的脸庞上。
“已经吩咐灶房煎药了。”韦翰顿了下,才道:“少爷,纸包不住火,这宅里上上下下已经沸沸汤汤地传说着悠儿姑娘产下女婴的事了……”
阎仲羿蹙起了眉。
“老爷也知道了。”韦翰终于还是说了,“老爷他……”
“爹怎么说?”阎仲羿眉结打得更深,后侮着没能及早将悠儿带往他处,避开这些喧扰流言。这一切,只能说悠儿临盆得太早,让人措手不及。
“只能用‘震怒’二字来形容,也许说是‘震惊’也可以。”韦翰瞧了沉睡的悠儿一眼,才又道:“毕竟,悠儿姑娘实在是异于常人……若不是大少爷拦着,老爷恐怕已来到这儿了。”
“嗯……”阎仲羿飞快地盘算着该如何处理接下来的状况。
“大少爷在老爷耳边肯定是加油添醋地煽火,少爷得提防点。”韦翰担忧地提点着。
“我知道。”阎仲羿总算是回过身,正视着韦翰的眼,“你呢?你怎么说?这些日子以来,你什么都没说,但你心里怎么想呢?是不是也和其他人一样,将她视为……”
阎仲羿终究是说不出“妖怪”这两个字。
“少爷想听实话?”韦翰坦然迎着阎仲羿的视线,不疾不徐地应着。
“当然。”
“正确来说,悠儿姑娘的样貌是个人,但她实则不是,在一般人眼中,或许构得上是个……”韦翰适时地顿住了那两个字,见阎仲羿无意苛责,才又道:“但我一直认为,就算真的是妖怪又如何?妖怪一定也有好与坏之分,如果悠儿姑娘真是所谓的妖怪,那么她一定是最善良的一个。至于所谓的‘人’,也理所当然有好与坏之分,我好奇的是,一个坏人与一个好妖,究竟哪一个较好些?”
韦翰将心里的想法陈述完毕,静默地望着阎仲羿。
好半晌,阎仲羿才轻叹口气,“你知道吗?若不是你介意着你我之间的身分,我真希望与你平起平坐,当个可以畅谈天地事的知己,毕竟你我年纪相当……”
“韦翰不敢。”韦翰恭谨地欠了欠身子,“主仆之间怎可如此?”
“怎么不可?”阎仲羿反问,随即又道:“不如就从今天起。”
“少爷……”
“又叫我少爷?”阎仲羿不悦地蹙起了眉。
“少爷变了。”韦翰认真地端详着阎仲羿,“韦翰一直都明白少爷对韦翰的重视,可过去少爷个性严谨,绝不许韦翰或其他下人喻越了主仆礼数……”
“我并未改变什么,我依然重视主仆礼数,只是希望能稍微变通些……”
“少爷因为悠儿姑娘而变得温柔了。”韦翰话才出口,便已懊恼地抿住了唇。
“那也没什么不好。”阎仲羿反而笑了,“坦白说,过去的我是不是严肃得让人讨厌?”
“不,是严肃得让人望而生敬。”韦翰将“畏”字改成“敬”,表达了他心中对阎仲羿的尊重。
“是吗……”阎仲羿沉吟了会,才道:“这下子可顺了季翔那小子的心意了。”
韦翰几乎低笑出声,“三少爷其实是个好人,外表看起来像个毛躁的阔气少爷,但实则不然,若真要说的话,韦翰认为,三少爷是最深藏不露的人。”
“你也看出来了?”阎仲羿满意地颔首,“季翔的确是如此,我一直记挂着他离家前所说的话……”
“少爷……”
阎仲羿正想打断韦翰的话语,韦翰已接着道:“别要我改变称谓,这太强人所难了。”
“你也是个严谨又顽固的人。”阎仲羿撇了撇唇,做出结论。
“韦翰就当这是赞美吧!”韦翰抿唇一笑,“少爷,近来听闻城里几间小商号被收购的事,你可想到些什么?”
阎仲羿挑起了眉,反问道:“你认为是季翔所为?”
韦翰点头道:“八九不离十。我想,三少爷有意另辟江山,与阎家相抗衡。”
“这恐非易事。阎家经历几代经营,早已有了稳固的基础……只不过……”阎仲羿沉吟道:“若是再过几年,也许他也有能力争取官商的地位,到那时候就很难说了。”
“怕只怕他现在便有能力。”韦翰的话让阎仲羿一惊。
“你的意思是?”
“少爷,你忘了吗?三少爷惯于出入‘春花秋月阁’,那儿总是有些具有身分地位的人,如果三少爷与他们攀上了交情,再加上有心争取的话,就很有可能了。”韦翰的分析让阎仲羿直点头。
“这一点我倒是不曾想过。”在阎仲羿的观念里,不曾有过这一环。
“少爷不来这一套,可有很多人很吃这一套的。”
“其实,季翔若真能争取到官商的身分,我倒是乐见其成的。”阎仲羿思索着,“也许是时候已到该让爹知道他的确看错了自己的儿子。”
“哎呀!”韦翰一击拳,“说起老爷,我这才想起来,老爷原是要我来唤你过去的。”
“也罢。”阎仲羿立起身,“总还是得面对的。”
“少爷……”韦翰欲言又止。
“怎么?”阎仲羿顿住脚步,望向韦翰。
“少爷真会为了悠儿姑娘……不惜与老爷反目吗?”
阎仲羿蹙起了眉,“但愿不必如此。一直以来,我都不恋栈阎家主位,可是爹的期望那么深重,我只能扛下。纵使不满意爹的决定,我也谨守着为人子的身分,竭力遵从……”阎仲羿叹了口气,才又道:“这也是为什么我希望季翔能有所作为的原因,也许我是自私了点,但我真希望他能扛下阎家的事业,好让我喘口气。”
“不论少爷做什么决定,韦翰永远追随。”韦翰慎重地许诺。
“也许会过苦日子喔!”阎仲羿轻快地恐吓着,唇角却扬起。
“韦翰不怕!”韦翰微微一笑。
“嗯!”阎仲羿意味深长地望了韦翰一眼,“待会儿你就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惊扰悠儿。”
“是!”韦翰恭谨地领命,不改他为“仆”的态度。
阎仲羿笑着摇了摇头,他怎能怪责韦翰固执的个性呢?过去的他还不也是这个样子!
想了想,什么主子就有什么随从。一想起大哥阎伯襄身边的张仁谦,阎仲羿就嫌恶地蹙起了眉。
当年,阎复笙找来一些年纪和他们三兄弟相当的男童,让他们自己挑选随从,他就这样挑中了韦翰,没再换过,若要说韦翰与他的情谊似兄弟一般,当真不为过。
他很高兴自己能有所改变而与韦翰更接近些。
再望了悠儿的睡颜一眼,阎仲羿终于转身离开房间。
有韦翰护守着悠儿,他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