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大男孩在他大哥面前保荐她担任他的贴身护师,虽换来他大哥蹙眉不悦——他不放心将爱弟的性命交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手上——但他也无法拒绝三弟提出来的要求,因为大男孩几乎不曾要求过任何事,没理由头一回的要求就被做哥哥的打回票。于是,他大哥很勉强很勉强地点头同意,只是附加但书,若大男孩受到丝毫伤害,他会拿出当家主子的威严,将小粉娃给撤换掉。
对此,大男孩只说了一句“我信她能做得到”,让小粉娃心里甜甜暖暖的,因他对她的信任。
他的信任,她不想辜负。
生平头一回被人如此看重,甚至将自己的安危全交付给她,担子很重,却让她充满欣喜。
愉悦的心情让她步履更轻快,不一会见工夫便飞奔至菊花园圃里,找着了大男孩的身影。
她正值发育快速的年岁,可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大男孩抽高长壮的速度,短短几年大男孩已经长到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构得着的颀长身高,像伸长了手臂也触摸不到的苍穹一样,好高好高。
小粉娃讨厌两人之间越来越远的无形距离,不理会他正微弯着身躯,将注意力全投注在一朵火红似焰的赭菊,她灵巧地踩过围栏,朝他背脊飞扑过去,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
“小迟哥——”包子身躯服服帖帖地整个嵌合在他背后。
喀!
怪异的骨头移位声很清脆地自大男孩腰干间传来,小粉娃明显地感觉到双臂紧攀的男躯僵硬不动。
“小迟哥?”她偏头看他。刚刚那声“喀”是什么声音?
大男孩双眸紧闭,好似在忍耐痛楚,半晌,才发出压抑疼痛的浅笑。“娃儿,下来再说。”一字字都像咬牙。
她听出他声音的不对劲,没多说什么,赶紧滑下他的背,而大男孩只是维持着弯腰的姿势,直到另一声“喀”响起,他才挺直了身,脸上的痛苦稍稍缓和。
抬眼就瞧见小粉娃站离他有些远,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好像明白自己做错事,却又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的窘困,茫然无助地觑着他。
“过来些。”他向她招手。
“你要罚我吗?”她戒备地问。
“罚你什么?没的事。”只是要同她说,以后别毫无预警地扑到男人身上,一方面是这种扑法很容易害人折伤腰,另一方面是……她已经不再是小女孩,该学着些男女之别。
“爹说,主子一拉下脸,就是要罚人,可你罚我之前,要同我说,我做错了什么。”她还是很谨慎,黑灵灵的眸眨也不眨地瞅着他,好似想看出他要怎么处罚她,她好赶快想些应对之策。
“我不罚人的。”他保证。
“可是你的脸色……”不像平常的小迟哥,她低声嘟囔。
“我闪到腰了。”对一个年轻的男人而言,闪到腰是种羞辱。
“嗄?”小粉娃瞠目结舌。
“很疼。”大男孩在她面前也没打算强撑什么尊严,坦承道。
“是因为我——”罪魁祸首指着自个儿,算来还有些自知之明。
大男孩点点头,右手掌轻抚着仍泛疼的龙骨。
“小迟哥,对不起……”
“没什么大碍,只是别有下回了。”她现在还小,重量还不至于压断人,要是再长高些、养胖点,那可不仅是害他闪着了腰。
再者……她还是个没发育的孩子,扑抱着他自然不会引发任何遐思,一旦粉娃变成了姑娘,这样的贴合……
大男孩中断了自己的思绪,一张俊秀的脸庞竟是微微红了。
“小迟哥,你在想什么?”脸好红,是被太阳晒的吗?小粉娃拨了空,抬头瞥向天际,上头乌云密布,看来等会儿会有场大雷雨,连丝日光都透不下来,哪来的烈阳?
“没、没什么。”他窘然地低下头,突然觉得自己很邪恶。“我在想这次的菊开得很好,看来必能替梅庄攒笔进帐了。”他将话题导向正经。
“哦。”
“一年一度寿客君子的评选菊宴就要到来,梅庄年年以白菊夺冠,今年,我想以较珍贵少见的红菊‘菊焰’参加评选。”谈到菊,大男孩才稍稍恢复了平日的温文自若。
菊的色泽以金黄最常见,白、紫其次,红最稀少。
小粉娃的视线由菊圃里的红菊移到他脸上,她倒觉得他的赧颜看起来比红菊还要好看、还要鲜艳哩,满园的红菊反而吸引不了她太大的兴致。
“到时你得同我一块去。”
“我?”她虽然常赖着他,但可不曾陪他出府。
“你忘了?你现在可是梅庄护师,要贴身保护我的安全。”大男孩轻笑提醒,沉稳的嗓音再道:“众菊商共同举行的寿客君子评选几乎等于决定了今年哪家花商的菊种会卖得最好,名与利,相辅相成,夺冠的菊株叫价千万两也不为过,对于梅庄的菊,我有绝对的自信再夺下今年的寿客君子,可惜……”
“会招人眼红。”她接话。这种见不得别人好的嫉妒心是人的天性,只是有些人会隐藏得极好,有些人却不懂得沉敛,进而使出令人发指的小人招数。
“没错,可能有人会来盗菊,也可能用任何一种方式来毁掉梅庄的菊花,我会尽力保护菊株,没空理会自己的安危。”
“没关系,小迟哥,你的安危就交给我!”柔荑朝胸前使劲一拍,肉击声可响亮了,岔气猛咳是她逞英雄的下场。
“我相信咱们的娃儿护师定能完成使命,保我寒毛不伤。”老实说,大男孩还挺会哄孩子的,懂得适时地捧捧人。
小粉娃咧嘴而笑,露出前几天被那个不懂何谓轻重及手下留情的小阳笨师弟给一拳打断的缺损门牙,弯弯的笑眸可水灿极了。
“小迟哥和小阳笨师弟果然是不同类型的人!他只会说我笨,说我一定会出糗,说不定遇到事情只会哇哇大哭,再不然就是转身逃跑,他等着看我被大当家给撤职,还说你真不怕死,敢推举我当贴身护师——哼!嘴臭死了。”哪像小迟哥,又信任她又支持她又鼓励她,好感动噢!
小粉娃说到激动处,还不忘小掌成扇地在轻皱的鼻前扬呀扬,好像小阳笨师弟那番诅咒人的臭话正在鼻翼前飘散。
“我跟你说,他最坏了,每次我一说你好,他就爱同我唱反调,和你比起来,我最讨厌他了!”
大男孩笑意转浅。
才不过十岁的小粉娃哪懂得分辨什么喜欢或讨厌,她成天将他与小阳笨师弟挂在嘴上,表示他们两人都在她的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无论说谁比谁好、谁又待她贴心,都不代表着她真正给了谁多一些的注意。他只不过是正巧与小阳笨师弟相比,胜他一些温柔、赢他一些关心,但小阳笨师弟与其他人相较,恐怕也是胜过其他人许许多多,在她心中依旧是独一无二的小阳笨师弟,就像他是小迟哥一样。
况且她与小阳笨师弟年岁相仿,自然也谈得来,感情亲昵得很。
没来由的,大男孩觉得心有些沉,甚至发现每每听到她提起小阳笨师弟的时候,总让他的胸口窒闷刺疼……
他不形于色,只是淡笑地听着她数落小阳笨师弟的坏话,多希望那么悦耳俏皮的话能右耳入,左耳出……
强迫自己分心于菊株上,胭脂色泽的花办细细长长,带着菊特有的香气。他走在前,她也踩着大步跟上,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的话题引不起大男孩的全神贯注,仍兴致高昂地说着今早与小阳笨师弟的练功点滴,而他也没打断她,只是仔细瞧着菊株的生长状况,但心绪不同于以往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