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当家。”
打断她唧唧咕咕的人是梅庄管事。
大男孩转身觑向梅庄管事递上来的帐册,心思转移。
小粉娃识趣地闭嘴,在一旁瞧着大男孩和梅庄管事谈着她听也听不懂的商业经,而且他们谈好久,久到她都想打个盹先。
她迳自坐在菊圃边架设的矮木围栅,与一团火红的菊焰眼鼻相对,抬头瞟瞟大男孩,又百般无趣地凝回菊办。
小迟哥挑不出什么缺点,若真要算,大概只有这时专注在养菊生意上的他吧?
认真、专心;心无旁骛,除了菊,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这样的他,总是无暇回头看她,有时正忙之际,好几个时辰全埋首帐册,嘴里谈的都是菊呀菊的……
她讨厌这样的小迟哥,不,这时的他,不是小迟哥,而是主子。
是了,只有主子才会用这样的态度对人,只有主子才会说着她不懂的话,那个背对着她的人,不是小迟哥。
心思一转,小粉娃心情恁好。好的他是“小迟哥”,不好的他是“主子”,她喜欢小迟哥,用不着喜欢主子,那么主子讨人厌的行为举止也不在她的注意范围之中罗!她为自己归纳出两种身分的分野而感到欣喜若狂,忍不住咯咯直笑,柔荑抚摸着那株红菊,嘀嘀咕咕地跟它分享着自己的聪明慧黠。
“主子和你的小迟哥根本是同一个人,你在欺骗自己。”
隔日,小粉娃兴匆匆地告诉小阳笨师弟这个结论时,那个嘴臭的家伙却只是挑了挑眉,用眼角余光觑了她一下,然后不戚兴趣地懒懒回道,双手忙碌地擦拭他心爱的龙吟剑。
树荫底下,一站一坐的身影为这话题而大眼瞪小眼。
“不一样!”小粉娃坚持道。
“哪里不一样?是啦,小迟哥是三个字,主子是两个字,算算的确不太一样,但又如何?小迟哥是梅庄三当家,是主子,你以为你用这种蠢方法就能掩盖事实噢?说你蠢,你还真不辜负这个蠢字。”见小粉娃紧握着拳,他仰起下巴,“怎么,想打架呀?!”
小粉娃拳头一挥,招呼在小阳师弟的右眼,她向来都是先出拳才出声:“对!打你!”
“哇哇,小人先动手!”小阳师弟捂住右眼痛叫,另一只手举起剑抵挡她的下一波攻势。
“臭小阳笨师弟,你胡说什么!”小粉娃不知怎么着,火气十足,也不怕那柄在日芒下闪着寒光的利剑,拳脚又挥动攻上,反倒是手上握有凶器的小阳师弟担心利剑无眼误伤了她,只能节节败退,任她的拳头全落在他背上。
“我说你小人先动手!”
“不是这句!小迟哥是小迟哥,臭主子是臭主子,不一样!”她才不在意被他指控为小人。
“本来就是!笨娃儿,老想些自欺欺人的笨念头,你以为你这样天真就真能让他变成两个人,喜欢的那个叫小迟哥,讨厌的那个叫主子吗?!这样也改变不了咱们是下人的事实!”紧抱着脑袋,小阳师弟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叫我小师姊!”小巧武靴踩着泥,不客气地在他衣衫上烙几个足印。
“你年纪比我小,凭什么!唔——”才抬头,武靴底就踩上他的脸。
“凭我比你早拜师!”叮叮咚咚的拳雨不歇,小阳师弟左逃右窜就是比不上她的轻功快,瞧她个头娇小,拳力可不含糊,每一回攻击都是扎实有劲。“我的小迟哥和臭主子不一样,他身上很香很香,而且他不骂人,从不!”
“大当家、二当家和四当家身上也不臭呀!”哎呀,好疼!
“不一样!才不一样!”
最后一脚要再踹上那处师父曾教过“只有男人才有的弱点”,小阳师弟见苗头不对,在小武靴快踢着他的命根子之际,举臂攀上树哑,重喝一声,俐落地翻身上树。
小粉娃收势不及,前倾的包子身躯重重撞上粗壮树干,然后,一动也不动地滑了下来——那张包子脸仍贴在树干上。
“笨娃儿!”小阳师弟急忙跳下树来扶起她,却见她那原先就不挺俏的鼻下正流着两管鲜红醒目的血。“你没事吧?!”他抓着自己的衣襟替她擦血,但每抹一回,就会涌出更多的腥红,他只得心急地横抱起她,要赶快带她去找大夫。
小粉娃痛得只能蹙眉闭目,半晌说不了话。
“媻——”
在他手掌包覆下,她还是强忍着剧痛,坚持己见地开口,像是非要说服他不可:“小迟哥是小迟哥……臭主子是臭主子……呜……”鼻血混着涕泪,冒得更汹涌了。
“你——”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净担心这个!
“不一样的……呜……”她闷着头,在小阳师弟的衣襟上哭得好惨烈,又是眼泪又是鼻血,全擦在他身上。“我的小迟哥是小迟哥,不是臭主子……我要我的小迟哥,不要臭主子……呜……好痛,臭小阳笨师弟……小迟哥,呜……”她哭得含糊,也骂得含糊,豆大的眼泪混着豆大的血珠,栏杆交错成一片狼藉,看来好不狼狈。
“笨娃儿,他是主子的事实远比他是小迟哥的事实还要来得笃定,你以为这是你要或不要的问题吗?”
“叫我小师姊,呜……”
小阳师弟好无奈,“拜托你,听人说话听重点好吗?”他那话里表达的重点绝对不是尊卑称呼,而是后头那一串,但很明显地,小粉娃只听到前头三个宇,唉。
为什么只要一提及“她的小迟哥”,小粉娃就变得固执且任性,害他每次想拐她练剑,都得恶言护骂三当家几句,小粉娃才会怒气冲冲地找他厮杀拚命,而且这种激将法百试不厌,一定奏效,即使小粉娃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亦不顾被他海扁的危险,冲上来与他扭打成麻花……像极了心爱至极的东西被人批评时所爆发的怒意。
因为是小迟哥吗?
“如果你可以将小迟哥及主子区分为两个不同的个体,那么我呢?你能不能也将‘小阳笨师弟’当成不同的身分,把我视为小阳,而无关师弟……”小阳师弟沉着声,低低地问。如果一个人真能这样分,那他是否也有权要求她?
他不要当她的笨师弟,他不要只能当她的笨师弟。
小粉娃怔然地抬头,连眼泪都忘了掉,微张的嘴中尝到了自己的血味。
“可是你本来就是小阳笨师弟呀……”
“那么他本来也就是主子呀!”他火大了,不知是因她的孺子不可教也,还是她想也不想地拒绝他。
“他不是!”她又鸵鸟地将头埋在他的领间,拒听他的劝说,将一鼻子的血全抹到他衣上。
“后——”好想把她摔到地上狠狠踹个两脚再背她去看大夫,“他如果只是你的小迟哥,凭什么使唤你当他的贴身护师?!这是滥用主子威严的最佳证明!只有你这个笨娃儿还呆呆的以为他是因为想将你留在身边才会开口请大当家让你跟着,他明摆着就是居心不良!”小阳师弟很火,讨厌听她什么都以小迟哥为主。
“小迟哥是信任我的武功——”她大嚷,一管鼻血又流了下来,她忙用自己的袖子捂住。
“哈、哈、哈!”小阳师弟硬邦邦的假笑从喉间一字一字进出。“只有白痴才会信任你的武功,他是白痴吗?”如果真是以武功来论,在她前头不知还排了多少个高手护师,哪轮得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