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来,梅舒怀开始叙述起他的情史心境,说着他是如何如何心疼着自己的亲亲小莲华;说着他是如何如何高兴着自己的亲亲小莲华放开心胸,让他走近……虽离题,却又贴切地戳中了梅舒迟的“迟”。
他名为舒迟,她名为媻姗,姗姗来迟,让两人明明近在咫尺之距,却花了十数年在靠近彼此,而十数年的努力并没有让这段咫尺之距缩短半分。
“你知道你待谁都好,上至兄弟、下至奴仆,谁对你有过半分怨言?没有吧,待谁都好,也会让某些人无所适从。”
“怎么说?”
“你对我好,也对梅乐他们好,可我分辨不出你对我好一点还是对他们好一点,是我重要点还是他们重要点。”梅舒怀举出实例。
他当然知道兄弟的情分和外人不能相提并论,所以句子里的“我”实际上换成“梅媻姗”才是他的本意。
“我懂你待我好,懂我对你而言是重要的,但那是你一贯待人的态度,你说,你要我懂什么?懂我和路人甲乙两奴仆的存在是不一样吗?”聪明如他是懂啦,不过直性子的梅媻姗怕是想不透吧。
梅舒迟又是一叹。这席话,来得也迟了,他没有立场也没有机会去改变自己的惯性。
梅舒怀往自家弟弟肩上招呼一掌,“还有半年,不迟,还不迟。”半年都足够教一个姑娘家顶着大肚子,还怕出不了绝招吗?
“不,这辈子,是迟了。”他苦苦一笑。
那夜,他已经得到了答案,一片片离枝菊办告诉他,放手吧,她不是非你不可;那夜,他也让她自己做选择,而她的选择也告诉他——
放手吧,她终不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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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一个月,菊月便要结束。
黄历上的节气也将迈入立冬,白雪纷纷的时节。
梅庄园子里不属于这月令的花卉几乎全快凋谢完,现在只待后山一片梅园绽香。
梅舒迟他现在应该不忙碌了吧?毕竟属于他的时节就要过去,接下来换成梅四当家掌起正务。
梅媻姗凝聚心神,不许自己再胡思乱想,将手上的长剑使得更有力流畅,无人为敌之中,她的剑势不见松软,一挑一斩,全带着十成的力道。
成为大当家梅舒城的护师之一,武学底子不能弱,因为他和梅舒迟不一样,奸商的手腕让他赢得了千金万两,也让他赢得了对手花商撵除名册上的头号宝座,敌人众多,护师当自强。
只是她清楚,梅舒城根本没将她视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护师,否则他不会派她来修裁草木——用她毕生绝学。
削起矮树丛上突生的枝橙,几片断叶纷坠,不一会儿工夫,她已将那丛矮树修整出圆润弧形,再朝下一株施展她的秋风扫落叶剑式。
剑刀挑掉最后一枝突兀存在的树哑,草木修裁得株株圆润可爱,但整个圃园落了一地杂叶,像是经历了狂风暴雨后的惨状。梅媻姗收回长剑,执起竹帚开始扫地。
扫地、端茶、擦拭桌椅、跑腿找人……梅舒城使唤她像在使唤一个小丫鬟,压根不拿她当护师。
梅舒城虽不至于凌虐她、压榨她,但也没给过她好脸色看,八成和梅舒迟有关系——当然不可能是梅舒迟授意他欺负她,而是心疼弟弟的梅舒城看不惯她如此“欺负”梅舒迟,想替自家弟弟出口闷气吧。
她也是一肚子的不愿意呀!梅舒迟是主子,有权力及能力替她撤了这场婚约,但他什么也不愿做,甚至……兴致勃勃地让人张罗她婚嫁的衣饰、陪嫁物,连她爹梅盛都不见得有他的一半勤快……
说实话,她心里是有些气恼他的,气恼他没瞧见她的抗拒、气恼他不懂她不愿嫁的请求,甚至气恼他……对她没有半丝不舍。
只要他开口让她别嫁,即便是要挑战爹爹的怒火,她也会无所畏惧地向爹爹争回终身大事的权利,只要他和她站在同一个立场。可是,他却将她遣离了身旁,留在梅舒城身边帮忙,嘴上给的理由是因为梅舒城欠人手忙不过来,可梅舒城的忙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若真要遗她帮忙,好几年前就遗了,还需要用这种烂理由来唬弄她吗?真以为她头脑简单、四肢发远,脑袋都不拿来用的吗?
“唉。”呵出一口寒气,白茫茫的叹息打从苦闷的心口而来。
扫落叶、扫尘埃,也扫她满心惆怅,可惜的是,落叶尘埃收集成篓后,只消一把火烧,哪遗留个影儿?独独惆怅,扫也扫不尽、收也收不齐,焰火也烧不去。
看着扫聚成一堆的叶子在青焰中逐渐被吞噬,那股惆怅不减反增。
“第十声……”
飘渺的男声不知何时介入她的思绪,那声音——
“四当家?!”
梅媻姗被那蜷缩着身躯,蹲坐在火堆旁取暖的梅家小四给吓了好大一跳,若不是认出他有气无力的声音,恐怕她手上的竹帚早就招呼过去了。
“……再添些叶呀……火要熄了……咳咳……”梅家小四被烟呛得直咳,泌泪的眼闭得死紧,像是因烟熏而张不开,当然实际上是因为他还在半睡半醒之中。
“四当家,您要取暖怎么不回房去,让下人替你燃火盆还是暖炕?”
“……凉亭好冷……不好睡……”
“所以您不回房里睡吗?”
“要睡……只剩一个月可以睡了……”一个月后,梅家小四忙碌的当家生活正式宣告展开。
梅媻姗觉得两人的对话找不到交集,在烧叶的火堆里又添了落叶,让火堆烧旺些。见梅家小四睡得香甜,一副天下无大事的悠闲样,一团火就能让人好幸福好幸福,这样的幸福看似简单获得,然而真的如此容易吗?
她索性竹帚一搁,也跟着围在火堆边,伸出双掌,烘煨着火焰的温暖,也想撷取这样简单的幸福。
“我要喝三哥的菊井……”来壶热呼呼的香茶吧,好冷。
“我去哪里找菊井给您?”她苦笑,她已经被遣离了梅舒迟身边。
“三哥……你的护师欺负我……”梅家小四眼没睁就先告状。
“告什么状呀?!现在哪里生个三哥给您?”
“你和三哥……形影不离呀。”眼睑撑开一条缝,瞟向她。
形影不离……吗?
如果真是形影不离,她又为什么独自在这个地方扫她的一地倜怅,藉着一小团火堆来温暖自己愁然的心?
“你在的地方,三哥一定在……”打个哈欠。
“您这样的‘认为’已经被打破了,现在三爷是三爷,我是我,没有形影不离这玩意儿,连最后剩下的主仆关系也撇得一干二净,甚至……不要我留在他身边,不让两人再有交集。平心而论,他真够冷静,简直冷静到了无情……”梅媻姗凝瞅着焰火,埋怨呵,是真的埋怨他,也埋怨自己无法爽快地对他说“我不嫁,你去替我善后”这种话。如果她开了口,他愿意帮她吗?若是以前,她敢点头如捣蒜兼拍胸脯挂保证——他会,一定会。可是经过那夜菊圃一事,她的自信大概只剩下蚂蚁一般大小了。
我嫁、我不嫁、我嫁、我不嫁……
那折办的菊花是他亲手摘给她的,也是他的答案,嫁与不嫁,全凭了那朵菊,所以她会点头下嫁,他也脱不了干系。
见身旁的梅家小四又发出轻鼾,脑袋因无处支撑而微微晃摆着,看来睡沉了。梅媻姗又好气又好笑,他真不是个适合聆听的对象,总听没两句话就跑去陪周公对弈嗑瓜子,将诉苦人的心酸当成睡前故事来帮助睡眠,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