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你还好吧?!”冻僵的十指拍拍男人的肩胛,没得到任何反应,她又唤道:“你不冷吗?躺在雪上的感觉很下舒服吧?这样也能睡噢?还是刚刚摔下来时敲到脑袋,把人给敲昏了?”
想到后面那个可能性,让准备将人给翻过来的程咬金有了片刻的迟疑。她实在很不希望看到翻过来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孔……
“嗯……好冷……”
埋首雪地里的脑袋瓜子有声音闷闷地飘了出来。
会喊冷噢?那大概就没事吧。“是很冷没错,你再躺下去连衣裳都湿透了,那会更冷。”她的嗓音因为含着糖的缘故而有些含糊。
“抱我回房……”
抱他?是她听错还是他说错呀引她连能不能扛起他都很难说耶!她不过十二芳龄的身高才勉勉强强到了他的腋下,怎么抱呀?强人所难嘛!
“我抱不动你,自己爬起来先。”握了握右手心最后一颗糖球,程咬金决定将糖球拿来引诱他,“你要是自己爬起来,我就给你一颗糖球,是金雁城制糖最大家的程府特制的好吃糖球噢。”
安静了半晌,声音又飘上来:“我讨厌吃糖……”
“程府的糖球和其他糖商卖的可不一样哩,我的糖球又香又甜,包你吃上一颗就会入迷。”继续诱哄。
“我讨厌吃糖……非常讨厌……”那声音虽虚渺,但很坚持。
“就说了程府不一样——”
“只要是糖,都讨厌。”坚持的声音转为固执,虽然仍是含含糊糊。
平生最最喜爱的“糖”被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给全盘否定,而且这男人连尝恐怕也没尝过就直言讨厌,这让身为制糖世家长女的程咬金颇为不快。
抿了抿唇,她决定收回自己方才萌生的同情及善良,站起身,顺势将糖球收回腰间的暗袋,拍拍裙摆就要离去。
“抱我……起来……”
程咬金顿了顿脚步,同样四下张望半晌,这回却是为了替自己接下来的行径把风——
莲足很恶劣地朝雪地上的脑袋补上一脚,不是故意要踢疼他,而是将那颗逐渐有了离地趋势的黔首给重新踩回雪泥里,算是小小报了他讨厌糖的老鼠冤,接着一溜烟地跑得不见人影。
“就因为那一脚,你和他结成冤家至今?”程吞银中途插话,将原本处在过往记忆中的她拉回当下。
“也不算是啦,因为到现在我还不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一脚是我踩的……”
“我不是很懂你这句话的意思。”程吞银不耻下问。
“那一回随着爹爹上梅庄去拜见梅大当家的,除了我,还有含玉。”而吞银则是受了风寒,被爹娘严禁出房门吹风,省得病情加重。
“所以……含玉替你背了黑锅?”
她耸耸肩,“你也知道,以前娘亲最爱将咱们三人打扮成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别说是梅舒心了,爹和娘不也时常错认咱们,所以后来梅庄的酒宴上——”
初过后的那天晚膳,气氛很热络,屋里的寒意在几杯黄汤下肚后消融得干干净净,席上的话题难脱商场气息,至于他们这些小家伙则是另辟一桌纯喝茶吃饭、不谈任何势利话题的“稚童桌”。
“四当家人呢?”席中,梅庄大当家梅舒城召来管事梅福问道。
今天的梅花宴正是为了向金雁城所有商行介绍梅庄第四位当家。前些年小二和小三甫满十六、七时,他这个为人兄长的也是慢慢将梅庄事务分派给他们,今年,小四也到了这等年龄,他自是不会循私偏颇。
“下午还瞧见他在房里睡,这会儿也不知道上哪去了?”梅福应道。
“人还没醒吗?!”梅舒城表面上对着纷纷敬酒的宾客颔首微笑,实际上却咬牙切齿地对梅福低狺:“是谁说小四今天一定会醒过来?!这场酒宴最重要的人没出现,我在这边灌几坛酒有什么用?!”
“唔,我……我再派人去找……”
“不用了,我在这。”
一句笑语,清朗明亮,几名梅庄奴仆都松了一口气,忙上前将厅堂侧角的垂幕给拉开勾妥,恭迎嗓音的主人步出。
隐隐约约,几句“幸好他醒了”之类的耳语飘向最靠近垂幕的“稚童桌”,让正在啃着熏鹅腿的程咬金抬起眸子。
对了,说到醒,不晓得下午那被她一脚又重新踩回雪堆里的男人醒了没?这是仍然睡在雪地上?
再瞟向正飘着雪的窗外,如果他还没醒,会不会被雪给掩埋成一坯孤冢?心中小小的担忧开始生了根……
“咬金,发什么愣?”
程含玉不断替她挟菜,却发现她吞咽的速度变慢了,出声唤她。
程咬金轻震,连忙摇头,加快速度将鹅腿啃得好干净。
含玉没多探问咬金的片刻神游,暖声再道:“瞧,那男人就是这次梅庄广邀众人来的主因。”
“噢?”程咬金扬睫,意思意思地将视线扫向含玉努颚所指的方向。
梅庄奴仆勾起的垂幕后走出一名银白狐裘裹身,黑发东冠整齐的年轻男人,神色容貌与主桌上的梅舒城有着理所当然的相似俊俏,这似乎是梅家人最显目的特质。
耳里听着梅舒城向在场所有士绅介绍那男人之际,程咬金已经将他从头到脚打量完毕,“是个俊小子,不过笑容看起来很无辜。”
“你真没有看人的眼光,我倒觉得那笑容很贼。”没瞧见那男人已经把奸笑挂唇边了吗?
“无商不奸嘛。”她喝了口茶,这在场的哪一个商人笑得不贼?
“如果以后与他在商场上交手,会很麻烦。”
“他不过是个毛小子。”隔壁桌有人听到了含玉对咬金说的话,语带挑衅地插了一句。
程含玉挑起眉,他向来最讨厌有人打断他与咬金的独处,即使是窃窃私语也不行,所以他的口气转冷,不若方才与咬金说话时的轻柔。
“你就继续这么小看他好了,等尝到了苦头再风凉地说他是个毛小子。”这句话的音量很“不小心”地加大,正好让整个宴席的人都能耳闻。
程含玉一席话,像是突然在席间投下了强力火药,炸得众人耳根子轰轰作响,也炸得在场一片鸦雀无声。明明是咬耳根的底下话,被这么提到台面上简直难堪至极,只见那名暗指梅家小四是毛小子的男人铁青着一张脸,说什么也不敢将头自碗里抬起,仿佛以为只要没接收到众人瞩目的眼光,就没人知道那句泛损的话是出自于他的嘴。
“真像含玉会做的事。”程吞银笑道。只要让含玉心里不快,下场就是这么惨,含玉才不会替人留什么面子咧。“那名可怜的男人下场如何?”
“整场酒宴都没见他再拾起头来,梅庄里的人倒是没做什么太大的反应,梅舒心更只是扬唇笑了笑,说请大家拭目以待他这个毛小子的表现能否超越他家大哥……大概就这样吧。”
“不只,那时咬金这个小笨蛋还起立鼓掌,对梅舒心一番自信傲然的话给了最大的赞许。”程含玉走向两人,将手中那壶热茶搁在桌上,取过杯子斟满香茗。
“咬金,你干下这种事呀?!”好蠢!那岂不是被全场人给看了笑话?
“我才不是,是因为那时刚好有只……苍蝇飞过去,我才伸手去拍的!”
“冷到万物皆眠的日子里有苍蝇噢?”含玉和吞银很有默契地一同提问。
程咬金张开嘴,随即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消下来,继续含她手里的糖棒。还是别再说什么,少说少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