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那天出尽风头的都是咱们程府的人,先是含玉替梅庄出气的那句话——”
“我没有替梅庄出气,是因为那个男人打扰了我和咬金的谈情说爱。”
也就是说那个男人开口的时机不对,若是他在程含玉没与咬金对话时冒出那句贬损,兴许会换来程含玉一个甜笑附和,只可惜,天底下就是有人不懂看场合说话的道理。
“好好好,谈情说爱就谈情说爱。”程吞银太习惯含玉说话的方式,也不打算和他争论,“然后咱们咬金又很给面子地为梅舒心的话喝采——”
“是打苍蝇!”程咬金还是坚持这个说法,只是这回的口气心虚了些。
真的是姊弟耶,反应还真像。“好好好,打苍蝇就打苍蝇,至少看在别人眼中,咱们程府是给足了梅庄体面。”
“是呀,所以他们两兄弟特别敬酒敬到我们那桌最大十二岁,最小三岁的‘稚童桌’来。”含玉凉凉说道,“然后当梅舒心听到我和咬金是金雁城制糖名家程府的‘儿子’时,表情很惊讶。”
程吞银大笑,“当然了,那个说要赏他糖吃,最后却狠狠踩了他一脚的,也正是金雁城制糖名家程府的人呀。”难怪他要吃惊了。“不过他能认出你们两个吗?”
“应该是没有。”程含玉道,“因为我从梅舒心那时的眼神中分辨不出他看咬金和看我时有什么不同。”他向来心思细,一个小小眼神都逃不过。
闻言,程皎金低下头,小小的失落涌现。
是呀,梅舒心没有分辨出她和含玉的不同,那时这样、后来这样,现在恐怕就算她和含玉、吞银同一打扮出现在他面前,只要在举手投足间稍稍佯装些男性的豪迈,他也会错认吧?
很想找个机会在他面前试,但又怕试出来的结果太伤人……
不过当时的她也没将眼前的梅四和梅树下的男人联想在一块,加上心底总挂念着睡在雪地里的男人,后来宴席到了一半,她就藉尿遁跑去那名男人昏睡的地方,想瞧瞧他是不是仍在原地。
她也不清楚倘若瞧见那男人仍在,她是要过去补他一脚呢,还是将自个儿身上的软裘脱下来覆在他身上,再不就是在他伏卧的地方插上一根树枝当记号,这样明儿个早上才可能有人发现那里躺了一具被风雪掩埋的男尸……
不过,沿路的打算到后来没有实行任何一项,因为那男人已经失去了踪影,就连一圈人形窟窿也在降雪的填补下,寻不着任何一分痕迹……
第六章
啊,开始有些明白思念的滋味了。
闭目养神靠坐在椅背上的梅舒心,记起了那时站在梅树下发愣的小小身影。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重整思绪,将他所认识的程咬金挖出来反覆思量,却在无心间忆起了更早之前的往事。
那个小小身影,是咬金。
以前只知道那小小身影是属于程府三胞眙之一,但他没有肯定过身影的主人翁是谁——说实话,他根本分辨不出来那三姊弟的差异,虽说男女有别,但那时他们不过才十二岁,那副可爱讨喜的模样压根就宜男宜女,要是没脱下衣物见真章,谁能分得出来?
怎么会突然肯定那身影是咬金呢?
“是她,绝对是。”心里才浮起第一个疑问,却有更快的答覆涌出口。
以前始终认不出来的人,为什么现在竟能如此肯定?是因为越来越熟悉她了,所以能明白属于她的小动作和说话方式,甚至……连那时的她,也能认出来了?
对了,还有那日酒宴上,那个拍着手的娃儿也是咬金,而另一个理所当然是叫含玉或吞银的那两名弟弟之一,反正这两个人,他还是分不出来。
梅舒心脸上笑容加深,为自己总算解除了多年困惑感到新鲜有趣。“到底还有哪一个你曾经被我错认过,现在,让我一个一个来认清楚。”呵呵。
“四当家。”是梅严。
“嗯?”
梅舒心笑得很甜,迎上贴身管事的眼,这是梅严头一回见到主子这般的笑容,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但也足以颠倒众生了。
太璀璨了,璀璨到连梅严这种自制力极佳的男人都听到自己胸口的鼓噪声,若四爷维持这种笑容到梅庄逛一圈,只怕会冲上来一大群男人扑倒他……
“四当家,您别这么笑。”梅严偏过脸,很怕自己不受理智控制。
“这么笑不行吗?”他的表情很无辜。
“为了您的安危,最好收起来。”声音有些沙哑,赶快清清嗓。
好吧。姑且将咬金那丫头的身影搁到脑后,笑容也随着停止想她而逐渐敛起。“有什么事?”
“这是李记酿梅铺清点后的帐册资料,全数归入梅庄,您过目。”果然他只是一时被四当家的笑容迷惑,现在少了笑靥,他就恢复正常,连胸口的心跳声都平稳下来。
梅舒心挥挥手,“不用过目,我不在意他们有多少盈余入了梅庄,我要的只是‘李记酿梅铺’从我眼中完完全全的消失。”
“是。”梅严收回帐册,“其余后续,都安排妥当了。”
“你办事我放心。”
“不过如此一来,梅庄人口越来越多,万一大当家问起……”
“不是让你将人都安排在别院吗?大哥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无妨,我又不是养些不事生产的废物,别院数亩的梅园全赖那些人帮忙,否则梅庄所有奴仆也忙不过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梅舒心忽然又笑了,“今年别院的梅都开齐了吗?”
噢!又开始璀璨了!梅严闭起眼——这时真觉得梅舒心是个以妖术勾魂的艳鬼,简简单单一个笑容就让男人女人的目光都为他流连。
“开齐了……”
“那好,替我送张拜帖到程府,我要邀程府当家一同赏梅。”
梅严先是沉默,才缓缓提出见解:“四当家,我觉得此时并非是与程府当家闲话家常的好时机。”
“怎么说?”他愿闻其详。
“您忘了李记酿梅铺与程府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程府特产的梅子糖所需梅子有部分来自于李记,而您对李记所做的事难保不会传入程府当家的耳里,我认为程府当家心里的不快可想而知,所以……您别自找挨骂。”
“是呀,咬金一定会数落我。”就像以往每回听见他又使坏对待哪些商行时一样。
“加上您又不爱解释,只怕程府当家对您的误会越来越深。”
“说得也是,不过……”梅舒心眯起眼睑,勾起浅笑,“我想见她,非常。”端起桌上的参茶杯,把玩着杯盖,“兴许是最近脑子里一直在思索着‘思念’这个问题,越是想着她越觉得光凭记忆里的种种,已经不足以填补想见她的念头。梅严,我以前从来没有这种荒谬的想法,虽然也是会将她搁在心上,但偶尔思念一下,就足够让我好几个月不见她无所谓,现在却不行,我好像开始贪心了。”
梅舒心的性子并不烈,像条涓涓细流,不起汹涌波涛,撇开当家主事时的狠辣不说,平常的他老是被哥哥们当成孩子一样疼宠,难免让他拥有数分富家公子的骄气,但却不曾养成他贪得无厌的嘴脸——或许是太多事情都太容易得手,反倒让他兴趣缺缺,说得复杂是少欲少求,说得简单是懒得费神,真要算算他这辈子做过多少贪心的事,恐怕五根指头就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