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你说了吧。”程吞银咧嘴一笑,双手合十。“感谢梅舒城刻苦耐劳地教养三名稚弟长大成人,感谢梅舒城没窝囊丧志地结束梅庄兄弟的生命,也感谢梅舒城将梅舒心教导成翩翩美少年,让姑娘家见着了他就脸红心跳——呀!城里有梅庄存在真好!”他逗趣地挤眉弄眼,将咬金话里没露馅的情意全盘挖出。
“吞银!我才不是要这么说!”程咬金火红着脸反驳。
“那你要怎么说?”
程含玉给了程吞银一个“你错得离谱”的眼神,“将你刚刚那番话里的‘梅舒城’改成‘大伯’就是她想说的。”
程吞银大笑,嘴里直嚷着“对、对”,没人理会程咬金在一旁鼓着腮帮子的赌气样。
“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是反对与梅庄牵扯上任何关系,如果你要嫁他,就得先和我断绝血缘关系才行。”程含玉笑得很和善,也笑得很认真,语调没有半分强硬。
“含玉,你在开玩笑的吧?!”程咬金一惊。
“你觉得我的表情像吗?”程含玉反问。
不像,呜。
程咬金简直像是个爹娘不给糖吃的小娃儿,失望、沮丧全挂在小脸上,一清二楚。
“他人又不坏,虽然城里关于他的评价都是偏向于心狠手辣、不留情面的笑脸奸商,但总还勉勉强强能挖到一些优点吧,像是……”程咬金扳着指头,很努力很努力的数着梅舒心那些少得可怜的优点,有些听在众人耳里甚至像是硬拗。
她的反应就像是急于替心上人争取到更多的认同。
程含玉笑揽过她,“别伤脑筋想这些替他辩解的话,你不知道有时越是辩解越会造成反效果吗?”只会让他因为更嫉妒梅舒心而更讨厌他。“如果真走到那一天,我不会为难你。”他只会为难梅舒心罢了。
“我也是反对的那个人,但我和含玉一样,绝对不会为难你。”程吞银凑到另一边,也将咬金揽在臂弯里,三个人就如同呱呱坠地时那样相拥相牵。
程咬金轻声一笑,没有道谢却仍让他们知道那笑声中所代表的感谢。
程含玉和程吞银也回她一笑,只是兄弟内心有志一同地吼道——
梅舒心,你竟能让咬金为你而笑,还笑得这么甜蜜,有本事就别出现在我们兄弟面前,否则见你一次就扁你一次!
突地,一颗雨珠落在程咬金手背上,她抬头一望,天际有些阴霾。
“看来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快来了。”
前些个月,冷到只见风雪不见雨,降下穹苍的只有一阵阵冻得人头皮发麻的白雪,如今气候回温,要再见风雪,得再等上好几个月,就如同要见梅舒心一样——他捎来了帖子,提醒她要想他,因为属于他的月令已过,他又准备窝回自家软榻里好好睡上九个月。
以前她总是不明白梅舒心在春夏秋三季拒收拜帖的原因,还当他是拿乔耍个性,为此还气了他好几回,但前几天梅舒心向她索讨“多一些的她”时无心提及——
“我得要多贪些‘你’,这样才够让我在九个月内好生反刍,不然一段日子不能见你,会很难受的。”
“九个月内反刍?你要远行吗?”
“不,我要睡了。”
她这才明白,他以往九个月里的不闻不问跟任性或拒绝没半点关联,而是基于本能,冬月一过,他便自动自发地进入睡眠状态,据他所言,浑浑噩噩的模样让他见不得人。
而他贪着要求她多一些,只是准备将她一块带进九个月里八分睡两分醒的思念中,慢慢咀嚼反刍。
不知道他睡着的模样是怎生可爱,竟让他说出“见不得人”四字?她真有股冲动想杀上梅庄去瞧一瞧——
“咬金,回厅里去了,雨快下大了。”程含玉见天际乌云又浓又重,对她说道。
程咬金还在幻想着属于梅舒心的酣睡模样,纤臂却已被程含玉及程吞银一左一右地箝架着,在大雨倾盆之前安全奔回程府大厅,在他们踏进屋檐下的下一瞬间,雨势加大,哗啦声几乎掩盖方圆百里间的一切嘈杂。
“差点就淋成落汤鸡了,呼。还好跑得快。”程吞银替三人逃过大雨灌顶感到很得意。
“雨势这么大,糖仓里的水气得吩咐众人留神,免得糖质变差。”程含玉倒是想到另一层要事。
“说的也是,你没提我倒没想到。”程吞银立刻唤来管事,将含玉提及的事情交代下去。
“现在想到也不迟。”
而程咬金,则是站在檐下,伸手去承接檐沿落下的雨珠,笑得一脸蠢呆,思绪怕是仍在勾勒梅舒心熟睡时的所有神情。
这场春雨,将在程府掀起狂风暴雨,只是此时谁也没察觉——
第八章
梅庄的书房里,端坐着脸色铁青的梅大当家梅舒城。
书房两旁的椅上排排坐着梅庄数名管事,回异于梅舒城神情的严肃,他们犹如惊弓之鸟,眼睛在书房地板、屋梁、窗棂各处乱瞟,独独不敢落在梅舒城身上。
“刘府独子高中状元,购入状元红百株以彰排场,并要求附加贺联五十幅,三日后在梅庄再摆一场牡丹宴,宴请其余榜士,关于宴席安排,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梅舒城双臂环胸,泛白指节上的青筋相当显眼。
回应他的,不是奉命来商议庄内大事的管事们,而是隐隐约约从他身后传来的含糊撒娇声。
“大哥……我要见她……要见她……”
“你们都没有意见?”梅舒城对身后的嘀咕恍若未闻,再问向众人。
“大哥……我有……我要见她……”身后举起的手,很努力想取得发言的权利。
“没有人要提一句话?!”梅舒城火气很炽。
“我要……”
梅舒城拍桌而起,“梅庄养你们做什么?!一个一个只会坐在那边倒抽凉气,提不出实质帮助,亏你们还领一份‘管事’薪俸!”
有五个管事抿着唇、三个管事捂着嘴,无关委屈、更不是内疚,而是在忍笑——
此时梅舒城发火站直身,他颈项旁分别悬挂着一只臂膀,即使从正面瞧不见太多端倪,也能轻易猜到梅舒城现在身后驮负着一个人,而梅庄唯一有胆巴在他身上的,也只有那一个人——梅家小四。
梅舒心整个人趴在梅舒城背上,一颗脑袋左搓右扭地在梅舒城衣间磨蹭,半睡半醒间会不会将口水全擦在梅舒城背上不得而知,只是那副赖在他背上撒娇的模样,让屋里众人想笑却又不敢太放肆。
“说话呀!一个一个全剪了舌头吗?!”梅舒城很不爽。
“我……一直都有在说呀……”
梅舒城的主子气势端不起来了,只好先解决那个严重破坏他训人气氛的梅舒心,他撤了所有管事,交代半个时辰后再回到书房来议事,众人如释重负,鱼贯而出。
“小四,你回房去睡好不?你这样我没办法办正事。”
“我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雨声太大?”梅舒城瞥向窗外下了整整一夜的春雨,猜测道。
脑袋在他背后摇了摇,睡嗓很轻很轻,犹如梦呓:“我以为已经够了……只要这样就够了,足以挨到下一个冬月再见她……可是才一晚,我把思念都……用罄了……我要见她……”
以往几年并不是没见过小四这般耍赖要见人,但通常都是在九月中旬过后才会有这等怪异反应,今年怎么……才初春就反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