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安可仰出国之后,她又在台北待了几天,和几家药厂讨论未来送换药的通路问题。其实这种事本来轮不到医生来做,但是山里一切从简,如果她不出面谈,大概也没人懂了。于是这一耽搁,她直到今天下午才回山上。
“那个业务三点多就来了,样品我收在这里。”凌苳赶快从药柜里搬出一箱药品盒,冲着她讨好地笑。
“你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梁千絮纳闷地瞄她一眼。
“没有啊。”她不住往外偷瞄。刚才还看到他人从大街上经过的……啊,在那里!
“咦?那不是郎霈吗?”梁千絮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失声惊叫。
“对啦。”她吐了吐舌头。
“你你你!你竟然把姘头偷渡上山!”梁千絮指住她的鼻尖。
“什么姘头?多难听!”他要是肯当她的姘头就好了。“郎霈自己上山度假,我们只是在山上巧遇,OK?巧遇!”
“那还真是巧!早不来晚不来,你老爸一出国就他来你也来,哼哼,不管,我要去告状。”
“梁姊!”她抱着梁千絮撒娇。
情窦初开的女孩呵。梁千絮只能摇头叹息。她一直避免卡在他们父女中间当夹心饼干,看来终究势无可免了。
“安如果打电话回来,我要怎么跟他说?”
“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就好了?”她满脸的奉承讨好,一步一步退到门口。“梁姊,我们来做一个交换条件,只要你不在老爸面前出卖我,将来老爸责怪起来,我也不会把你拖下水,OK?”
她一溜烟钻出医务所。
梁千絮好气又好笑。
……慢着,不对!
村子里哪藏得住秘密?郎霈来清泉村的事,随便哪个人都可能向安可仰嚼舌根,到时候追究起来,知情不报的她无论如何都有责任!
可是现在去通风报信,一来棒打鸯鸳的事通常是姓“马”名“文才”的人才会做,二来铃当铁定会对她含恨在心,呜呜呜,后母真难为,明明不关她的事还惹得一身腥。
滴滴——滴滴——滴滴——
说时迟那时快,手机铃声响起,梁千絮硬着头皮接听。
“喂?安,是你,我?我很好啊……村子里?村子里应该也很好吧,我不知道,我我我还没回山上……铃当?呃,我不晓得呢……我有一阵子没见到她了……”
第六章
抛开所有顾忌之后,相处起来确实容易多了。
于是,郎霈度过有生以来最优闲的一段岁月,没有公文、没有会议、没有电话、没有人事纠纷和派系斗争。
只有她。
每天早上醒来,他先到园子里翻土拔草,代嫂嫂将她挂心已久的花苗落种,再替角落的爬藤植物搭好竹架,接着就是铃当出现的时间。
他们优闲地吃一顿早午餐,然后她便领着他上山下河,四处去探险。
到了晚上,清泉村每一家都是他们的现成餐厅,肚子饿了随时敲敲其中一家的门,主人都会给与最热诚的款待。
到底有多久不曾如此不设防了呢?郎霈几乎想不起来。平时看惯了官样文章,他已经遗忘了以人为本的生活是何种滋味。
“这一支是你的。”凌苳把一支蓝色棉花糖递给他,她自己的则是粉红色的。
他不好甜食,但是逛夜市好像就是得吃这些东西。
“今天晚上是什么日子?”郎霈打量着整条喧闹的夜街。
“不知道,好像是几个村庄联合起来办庙会。”凌苳咬一口虚虚实实的糖丝。“山上没有太多娱乐,所以大家三不五时就会找个理由办个大活动,热闹一下。待会儿隔壁街那个大空地会播放电影哦!”
“你是说那种架两根杆子、拉一块布幕,在广场中央就开始演起来的克难电影?”郎霈笑道。离开童年之后他便再也没看过这种野台电影了。
“答对了。”凌苳瞄一眼手表。“电影八点半才开始,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可以逛一逛。”
今年的庙会在橘庄举办,距离清泉村只有十分钟的脚程。主办单位在街上拉起了大栅子,两旁都是临时出租的摊位。
山上能卖的东西不多,除了山产小吃之外,大部分都是原住民的木雕、皮雕,以及一些手工小饰品,附近的居民极为捧场,太阳一落山便挤得水泄不通了。
他们来到庙会街的起点,慢慢地一个一个摊子晃过去。
“对了,梁姊在街尾的地方免费帮人义诊,我们去跟她打个招呼。”凌苳热切地挽住他的手臂。
“梁小姐应该很忙吧!”郎霈想到和她一起去见安可仰的未婚妻就尴尬。
“打个招呼而已,又不花多少时间。”凌苳硬拉着他往义诊区杀过去。
街尾橘庄村长的家今天晚上借出来当作临时诊所,他们抵达的时候,门外已经排了一长条人龙,每个人手上领着一个号码牌候诊。
“你进去就好,我在外面等你。”郎霈松开她的手。
凌苳也不勉强他。“好,我马上出来。”
灵活的身影一下子钻入人龙里。
屋子旁边有一小块草坪,他走过去,找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夜的清凉取代了主街的热闹气氛,他深呼吸一下,才刚把腿伸长,一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女孩扑通绊倒在他身上。
“小心!”郎霈连忙将女孩扶起来。
女孩揉揉膝盖,要哭不哭的。郎霈这才发现她年纪不算太小,约莫十三、四岁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不至于为了摔疼而哭才是,但他太久没有跟孩子相处过,不怎么确定。
“手帕拿去擦一擦。”他从口袋里掏出方巾。
“谢谢。”女孩困窘地偏过脸去。
“啊。”郎霈顿时瞧见她脸颊上的一大片胎记。那片黑印子范围很广,从她的右眼角蔓延到下巴附近,醒目得让人不想看见也难。
女孩感觉到他的眼光,又羞又气地站起来。
“我没事了,谢谢你!”
“等一下,你的膝盖在流血。”他立刻把眼光从她脸上移开。
“没关系,我正要去挂号,梁医生会顺便帮我涂药。”女孩倔强地咬着下唇。
“你生病了?”他柔声问。
“……你是谁?”女孩看他的眼光转为戒备。
“我是梁医生的朋友,不是坏人。”他温和保证。
女孩好一会儿才回答:“我想……我想请医生帮我看看,看看……我的脸。”
郎霈明白了。
然而,胎记不是病,除非到整形外科动手术,否则梁千絮应该也是无能为力的。
“脸上有那块黑黑的印子,你一定觉得丑死了吧?”
女孩用力瞪他一眼。明知故问!
“郎霈。”凌苳从诊所里走出来,好奇地接近他们。
他一回眸就迎上凌苳熠熠的眼。
“我刚认识一位非常幸运的女孩!”他嘴角的浅笑有如傍晚的清风。
“才怪,我一出生脸上就长了这块丑丑的胎记,怎么会叫幸运?同学都说,我是被鬼附身才会变成这样。”年轻女孩握紧了双拳。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胎记的由来,才会这么说。”郎霈的手肘轻松地搁在膝上。
“胎记是怎么来的?”凌苳在他身边坐下,极有默契地陪他一搭一唱。
“相传胎记是上一世临终前,亲人滴落在我们身上的泪痕。”郎霈温柔望着那女孩。“所以那是亲人留给你的,充满爱意的印记,你应该感到骄傲才对。”
女孩一呆。
灯光照出他线条方正的下巴,也照亮那抹温存的笑意。女孩看着看着,蓦然捂着脸,发一声喊羞涩地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