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的倒影憔悴,她一个拨手便扰浑了水中人的戚容,倏地忆起一首诗,喃喃对己说: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者番同!”喝!!好个“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者番同!”不知做诗者是否与她相同为相思苦断肠,芝苹想不起作者名号,当时之所以会背这阕词纯粹是为了应付国文老师,没想到词意却应在她身上。她该怎么为这其间巧妙评价?
无情……或许她应该学学“无情”之谛,他很聪明,早就彻透“情”之苦磨,断了情就自在逍遥,走得潇洒,来与去都不需要理由,哪如她这般提不起放不下?
这样的地,这样的江芝苹,何去何从?顺势躺于岩上,她仰观天空,深蓝的浓彩中没有白云,隐隐可见暗流倏掠,那是他的力量吧?他既能将情居罩起不受魔界恶劣环境之囿,他在魔界必居要位。是什么因素使他抛下杂务来医她这个渺小的人类?无识提过魔界人轻视人类的程度,他的表现也充分说明他对人类的厌恶,为何他肯为她动用力量大费周章?他欲挟恩图报?不!他不会,他也不屑;那他一直诋毁魔王,要她别信任他人的理由何在?
她相信他的离开必有他因,她也猜到他救她的动机并不单纯,虽然她平日大而化之不愿多想,并不代表她没头脑,许多事情,她只是不想看得太仔细。
慈宁曾说过:有时候,看不清事实反而是种幸福。
她对慈宁的话从来奉行不疑,但他……他却是她想看也看不到的谜。
此时的台湾,该是深夜过后的沉静吧?海边呢?是否又奏起了海神的序曲?渔船的灯火是否依旧明灭闪烁?海风中是否传述着精灵们百说不倦的人鱼公主?
尘嚣中,可有盏点亮的灯在等她的归踪?
芝苹累了,不想再去追讨纷扰背后的迷雾;明天,放由明天的命运摆布吧!
当她枕在颈下的手臂因熟睡而滑落,他才缓踱至她跟前。
轻轻地,他温柔而不含半丝声响地抱起她,回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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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是常说无法理解我吗?怎么突然又想看穿我?”
“你赢了。”他陈述事实,没有冲动和火气:“这局棋是你布的,你早就算准了她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你是说毒是我下的?”他有丝好笑:“我会无聊到先下毒,尔后再费劲解毒?”
“你不会,但你知道无闻会帮你做。”他指控:“你擅于窥心,无闻对你的心意你视而不见,你贸然启用情居,无闻必会迁怒芝苹,下毒是当然的结局。你知道,却坐视它发生,你说棋不是你布的?”
“随便你怎么说。”他把玩着手中一面小巧的镜子,圆镜由杉木刨成镶嵌,两边雕花顺着镜沿围了圈,镜中映出他的嘴,他的鼻以及他的眸。“就算是又怎样?你要杀了我给江芝苹当开胃菜?”
无识挫折地以手耙过发:“我只是不明白你的用意何在,你不是要解封印?”
“你要我杀了她?”
“不,我是……”理不清头绪的他穷索枯肠,最后长长而叹:“我只是希望你别折磨她。”
“我把她完整地交由你看管也叫折磨她?”
“完整的只有她的人,并不是她的心!”
“我心魔向不食心。”
“你只偷心!”无识对答如流:“没有人可以固守住自己的心,除了无心之人,否则在心魔面前只有相思路可走。”
“你要说什么?”他优雅地抬头,小镜反射外头照进的光,漾满了整个厅的物体上。“你是为江芝苹请命,还是为自己?”
“我……”他支吾了下,颓然坦言:“你知道她变成怎样?她的魂魄已经不在了,终日呆凝着远方,食寝不宁,话少了,人也苍白下来……王,如果你只要解除封印,那就告诉她吧!别让她痛苦太久。”
“痛苦的是她吗?”他自镜中揽见了身后人的沉郁:“我看是你吧?”
无识别过头,回避镜子投射到他脸上的阳光,也回避了对方钻研的眸光。
“这面镜子是我亲手雕刻镶上的,是我送小娜的订情物,反正我也用不着,你就拿去送她吧!”他抛出镜子,小圆镜滴溜地滑到无识脚跟旁:“就当作是我给她的谢礼,谢谢她带给我的笑。”
“王!你真的要她死?”
“这是你要求的,不是吗?”他扯动嘴角:“不过你还有时间好好和她相聚,等我自精灵界回来,事情可能就会改观了。”
“既然不要她活,你又何必亲自抱她回来?你对她也有情!”无识大胆犯上:“我说的没错吧!”
他只管走他的,对无识的呐喊无入于心,风将他低哑的笑声吹散,散向天地,似是证明自己的信心,誓不动情的信心。
而无识拾起圆镜,把它牢握在掌心,不让它再泛出亮丽,室内瞬间增添了好几道阴影;遮蔽了室外的晴空,也笼围起他的心。
第七章
空白的日记 是暴雪将至的兆喻
命运的集替 引触埋伏的变因
手控魔界转轮的人!
不同的生命背负着不同的使命
爱与恨的交叠,不遏是匆促人世的惊鸿一瞥
舍或得,端看你的心
芝苹醒来后,已身置床被中,她不记得她怎么回来的,沉睡时曾有过坐船的感觉,有如被他抱着般,摇摇晃晃,十分舒服……不可能是他,他离开了不是吗?这么说是无识把她“找”回来的!
内疚,是继心伤之后唯一与日俱增的感觉,对无识的愧和歉,随着他的付出而倍增。他是喜欢自己的,她知道,所以她苦恼,为不能回报等量感情而苦恼。她喊他识哥,是因为他正如奕霆一样是她的兄长,她只能以此待他,她不敢想太多,怕给自己的错综复杂浑搅了现状,她现在变得一点都不贪心,她只要能过日子就可以了,她已经不是人界的她了。
意气飞扬,率性热情的江芝苹死了,可笑的是,她连这个活着的躯体是什么都叫不出名宇;江芝苹的手,江芝苹的脸,江芝苹的身体看在她眼中只是另一则绞痛地的笑话!
叠妥了被,她被一束光照亮了视野,梳妆台上正放着一面巴掌大的圆镜,式样精巧,芝苹自然而然当成无识体贴她的小礼物,为了方便她的生活,他煞费苦心给她准备了一件又一件小东西,自发带到腰带,他总是默默地为她辛劳,她也曾要他别为她做这些,而他只是凝视她,说:
照顾你本来就是我被指派来此的责任,况且很多东西都是我本来要送给妹妹的,既然她不在了,不如转送给你,也好物尽其用。
她那时才问出他的妹妹早已过世,他之所以对她好,有部分可能是心理的补偿作用吧!想自她延伸至他妹妹的形影,多少了些未尽之憾。查明来龙去脉,芝苹也不好说什么,丧亲之痛她最会悟不过,怎能回绝他的祈愿?所以,她只有接受。
但,那份失落似乎已长驻在她心头,打从无情转身的那一秒起,她就开始了游魂的生活。她帮忙整理花草,施肥、浇水,兼任起情居清洁妇,趴在地上一寸寸地擦拭地板是常有的事,情居的光鲜可想而知;偶尔她会在他的陪同下入林洒些食物分与动物们啄食,两个人聊聊天,漫步于枯叶满铺的道上,有几次她想问他是否有抱她回情居,但她吞吐了数回又告作罢,不是他会有谁?虽然昏沉中感觉像是那一去不回头的人,但她又能以何证明中以至于她将这份依恋归咎成昏眠中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