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惊骇无措的糗样,他对自己更是恼恨。
不对!他不是在气她,而是气自己。她的痴痴傻等,以及毫无追讨或责备的包容,让他重重地被内疚捅了一记。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失控,一肚子无明火尽往她身上爆发。
“你不是有我的手机号码,为什么笨到连拨一下也不会?你的手机呢?!”
“我……今天没有带……”今天是纯粹只能属于两个人的宝贵夜晚。
“你自己搞不懂状况,还硬要拖着别人也跟着一起搞不懂状况才行?”
没有,她没有这个意思!“我不晓得会变成这样,我本来以为……”
“现在不是谈你以为会怎么样的事,而是该怎么收拾目前的局面!”他完全没自觉到自己现正擦着腰朝她破口大骂。“你先说你的处理方案。你打算回去怎么对你爸解释?你除了安排乐乐那个肉脚帮手外,还有什么其他我不知道的烂摊子,你就一次把它全部说清楚!”
她吓坏了。
不是因为他公然咆哮的怒焰,而是他连珠炮似地轰出的一大串谴责,她没一样想过。光是假称和乐乐在一起却跑来跟他碰面的漫天大谎,就已经让她紧张得连日心神不宁,都不太敢对上爸爸的眼睛,总觉得爸爸的眼神分外犀利,好像早已看穿她的骗局。
现在恶梦成真了,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收拾残局,该怎么回去面对爸爸。
怎么办?她不敢回家……
他却冷冽一句,判她死刑。
“我送你回去。”
不要!“可是爸爸已经知道我在骗他,我如果回去的话……”
“回去就没事,不回去的话,你会惨到连我都没办法收拾!”
“那我要怎么跟爸爸讲?”
“你闭嘴就行,统统由我来讲!”
她在绝望的恐惧中,被他骂出了一线曙光。“你会帮我?”
“我只是不想再扩大灾情。”只好亲自处理。
小脸立刻漾出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欣喜,淹没了原先的恐惧。原来她最害怕的不是谎言被揭穿,而是害怕自己会被他丢弃,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收拾残局。
“上车!”
“维祈。”她柔声唤住愤然坐入计程车前座的莽汉。
“你还想怎样?”事情拖得愈晚,死得愈惨。
“我很高兴你来帮我。”
他猝地怔住两秒,在车内直直瞪着她,被她触动到心灵深处的什么。
这感觉太迅速、太深入,他回应不及,只能发怒。
砰地一声,他拉上车门,悍然截断她美丽的凝望。但她太感动了,也太痴迷,全然不在乎他的冷漠与恶劣,继续对他倾吐心中的浪漫涟漪。
“你知道吗?这感觉就好像我们两个在并肩作战……”
坐定后座带上车门的刹那间,她僵住了陶陶然的笑容。
前一秒钟的欣喜与美好,都凝为冰雪。她为之飞扬的少女心,也为之坠落,当场粉碎。所有的期待都被摧毁,一切的梦想全都破灭。
她一直在期盼,他们之间能有什么是很确定的,让她心安,让她能更有把握。但她要的,并不是这种确定……
后座深处,竟还载着一个人。
“嗨。”
之音轻蔑地以眼角招呼着,便视晓淑如无物地迳自和前座的维祈遥遥交谈。
“你的剧本是什么?”
“就说晓淑是跟我们一道出去的。”
“好啊。家教姊姊带学生出去玩,很合理。那你呢,你的角色是什么?”
“你说呢?”
他始终语气疏离,却紧迫盯着后照镜内反映的小人儿。她没有动静,没有言语,垂着头,看不见表情。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由雀跃变为沉寂?
“那就当你是我和晓淑的护花使者啰?”她冷噱。“超没说服力,还不如干脆说她是我们俩约会的电灯泡。”
“随你。”句子通顺就行。
“可是我跟你约会,没事为什么要带她这颗大灯泡?让她观摩人类是如何繁衍下一代?”
维祈不予回应,司机则以沉默掩饰尴尬。人一旦本性彰显,有时会粗鄙到连禽兽都自叹弗如。他只是常感厌烦,无法理解之音为何老爱在晓淑面前言行格外卑劣。她明明不是这么低俗的女人,却如此积极地自贬身价,匪夷所思。
原本该是属于两个人的夜晚,每个人心中却有着不同的版本。但是这样的布局,深深伤了晓淑的心。
他千不该万不该,竟带自己前任的女友进入这个夜晚。
前任?之音姊算前任吗?那现任是谁?范晓淑,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美了?
她凭哪一点判断她是现任的,维祈哥有承认过吗?
那些并不重要,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属于她和维祈哥的两人夜晚,为什么他要找之音姊来?
如果要拒绝她,可以用其他的方法,为什么要用之音姊把她隔在他们两人之外?如果是为了帮她圆谎,她宁可自己一个人去收拾残局。
她对维祈哥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全在自取其辱。穿上她最喜欢的小礼服有什么用?第一次学着化上淡妆又有什么用?用自己的压岁钱偷偷买了成熟的高跟鞋又有什么用?
结果就是在他和女友面前扮小丑。
车子平稳地驶向山区,只闻之音一人反常的聒噪。但他由后照镜听见了令他心头一凛的泪珠声,一滴一滴,无声落在晓淑自己的裙面上。
完了,一切都已经太迟。
车子抵达范家灯火通明的大门前,维祈下车为后座开门。晓淑一迳垂头,不曾再与他对望。哭肿的鼻子与涨红的脸,却逃不过他的眼。
他伸手正要扶她下车,却被她闪开,自己奔出车外,毫不掩饰哭声地擦过伫立院外大门的父亲,逃回家里最深最黑的隐密处,再也不要面对身后的一切。
“范伯伯——”
范爸淡然伸掌,优雅制止之音精湛的亲切演技。他神情之肃杀,令之音心惊。
“我不想听你们年轻人串供的任何理由,只要我女儿平安回来就好。”
之音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己要继续演下去。
“晓淑她呃……”要命,怎么这个节骨眼上突然结巴?“我想,可能是我跟维祈的事让她……”
范爸似笑非笑地冷眯俊眸,优游中气势逼人。
“去吧,计程车还在等着。”
“我们并不晓得晓淑她……”
维祈扣住之音的手臂,强制带往计程车内。对方下的逐客令已经够明显,不必再做无谓的挣扎。
“范伯伯,我们有空会再跟晓淑说明……”
“不需要。”
范爸虽然话是对着之音说,眼却对着维祈看,双方森然互瞪。
“你们可以不用再来了。我这扇范家大门,不欢迎你们。”
维祈再次与范爸如此凶狠互瞪,已是十年后的事。范爸也是在那一刻,才暴烈吼出他十年前极力压抑的愤恨咆哮——
“李维祈!你到底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修理水电啰。”
他之所以十年后卷土重来,可以如此从容自在,是因为他得到了致胜的王牌——
晓淑当年遗忘在计程车内的小提包,以及她的承诺。
我要把我最重要的东西送给你。
第八章
好好的日子,给李维祈这回国一搅和,还真的跟那个路边术士鬼扯的一样:灾星临头,噩运难挡。
“耶?晓淑,你怎么戴起眼镜来了?”办公室里邻座的同事们直到午饭时间才看清她的模样。“而且你眼皮超肿的,干嘛啦?”
“没事。”只不过昨晚不小心想起十年前的情伤,又曦哩哗啦个没完没了。“你们中午打算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