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啰。”讲起午餐就教人丧气。“公司附近能吃的都吃遍了,只剩宠物店的饲料还没吃过。”
“就算有好的店我也懒得出去吃。”另一部门的同事挂在OA隔板上哀叹。“下午的会议一长串,恐怕到晚上七、八点都还开不完,我宁可趁中午眯一下也胜过吃饭。”
“那叫外送披萨吧。”晓淑没劲儿地拨打电话。“我请客。”
耶?大伙惊喜之外,不免狐疑。
“晓淑,你是怎么了?”
“对啊,今天整个人怪怪的。”没啥元气。
“该不会又是烦恼莫妮卡惹出的烂摊子吧?”
“厚——”旁的闲人愤然吼道。“那个摸你卡,谁跟她一组谁倒楣。幸好老板之前做了人事调动,否则再跟她共事下去,我真的要丢辞呈!”
“她只是太年轻,”晓淑懒懒小啜凉掉的残余咖啡。“太急着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所以签下一堆操死程式人员的烂合约!”丧权辱国。
“晓淑,你不需要事事都替她收尾。”老鸟一面狠咬拉着长丝的香浓披萨,一面咕哝。“不然她永远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就是啊,犯不着为她的事难过。”
“谢谢关心啦。”她不好意思地推推土气的黑框大眼镜。“我其实……不是因为她的事在伤脑筋。”
“那是为什么事?”
三姑六婆们顿时眼睛亮亮、耳朵尖尖、脖子长长。
她假装正专心咀嚼着满嘴的馅料,没有空隙回应。
“该不会是……”
“因为业务部的查理王子?”
晓淑呆愣,怎么会扯上他?
“哎,你不要太在意啦。”大伙神色有异地勉强干笑。“他那个人就是嘴贱,没人会听他讲的话啦。”
讲什么话?
“对啊,我也满讨厌那种拿刻薄当幽默的人。”率直的总机小姐也乘势过来分享热呼美食。“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业绩冠军,是老板跟前的印地安人——大红人,品德再差我们也只能忍。”
“我也搞不懂查理王子干嘛老拿你开刀。”途经这一区的专案组头顺便插一脚,瓜分披萨。“晓淑,你是不是曾经得罪到他什么?”
啊?
她愈听愈迷糊,好像大家在讲着某个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我最不爽他老爱用台语来念我的英文名字。”玛格丽特忿忿撕起第三块大饼吞噬。“他甚至当着客户的面‘肉桂肉桂’地叫我,超幼稚的。”
“跟他老是‘小俗小俗’地叫你,有异曲同工之妙。”哈!
晓淑暗怔,没想过自己早在不自觉中被人损到。
“可是他那个乳房业绩的玩笑真的太低俗了,我听都不想听。”一名女工程师傲然一哼。
“你没听又怎么会知道?”旁人吐槽。
“他到处嚷嚷得那么起劲,我连掩耳朵都来不及。”能听不到吗?“如果是在美国,我早叫晓淑告那家伙性骚扰!”
“歹势,这里是台湾。”
“但是说晓淑是靠大奶拢络客户,所以每个客户被她搞得服服帖帖,实在太过分。这分明就是性别歧视,好像只有男人的成就是凭实力,女人的成就是靠身体!”
“喂,人家晓淑已经够难过了,你还在伤口上洒盐?”
“我这是替晓淑出气!”
“哎呀,算了吧。”还不是动动嘴皮而已。谁会无聊到真的采取行动替她讨回公道?
晓淑浑然僵住,寒气由脚底直窜脑门,贯穿全身。
她不知道这事,但大家都以为她知道。她不是为这事伤心,但大家都以为她是为这事哭肿双眼。她没想过会有这么卑劣的讲法,无缘无故就如此践踏她的人格与尊严。
她的同性好友虽然也常取笑她的身材,但彼此都很清楚玩笑的界线,明白分寸。但同事们现在闲串的这桩乳房业绩,却是赤裸裸的恶意羞辱。
“有够恶劣!”晓淑周末到教会向朋友们倾吐时,乐乐率先暴吠。“晓淑,告他!让这混蛋学习什么叫尊重女性,也省得他再用那张嘴随便欺负其他人!”
“对啊,他怎么可以讲这种话?”
“他该不会就是之前讥笑你是石头的那个人吧?”有人霍然警觉。
“什么什么?”乐乐转头四问。
“也没什么啦。”晓淑为难地绞着手指。“前一阵子他一直约我出去,或要我搭他便车什么的,我都婉拒了,他就开始笑称我是不解风情的大石头。”
“不解风情这四个字应该是你自己加的吧。”教会小教室的窗户外飘来一句。
“嗨,维祈。”
“要不要进来坐?”姊姊妹妹们热情邀请。
“我们正在讲男人的坏话。”乐乐奸笑。
“怪不得你们聊得那么火爆。我还是别插花的好,免得小命不保。”他闲闲趴在窗台上串,仿佛亲切的邻家大哥。
唯独晓淑知道这伪君子来意不善。
“维祈为什么说不解风情是晓淑加上去的?”
“因为太浪漫了。”他和煦一笑。“完全足晓淑一相情愿的想法,但人家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他轻瞥晓淑明明不安却又逞强的模样,想想还是算了,她已经够惨的,别再捉弄她了。“把女性说成石头,是很不雅的比喻。”
“啊?”众家姑娘一概茫然。
“怎么个不雅?”感觉不出来啊。
他耸耸肩。“当然是指女生那方面有问题啰。”
“哪方面?”晓淑硬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用比较白一点的说法,就是对方暗讽你性冷感。”
哗声四起,姊姊妹妹们无不诧异。
“那个男的怎么可以这样讲晓淑?!”
“这根本是人身攻击!”变种的三字经!
“晓淑,你的同事都没人提出反击吗?他们不觉得这很过分吗?”气死人!
“别开玩笑了。”席间反应最凉的柯南闲闲掮风。“人家没事干嘛为晓淑牺牲自己的前途?”
没乘机把她排挤出去就不错了。
“告他!晓淑,去告他!”乐乐火到脑袋快爆浆。
“小心动到胎气喔。”
“柯南,你闭嘴!”乐乐向来最看不惯这种事。“那家伙就是欠人扁,所以一路嘴贱到今天。晓淑,你如果不采取行动,就等于是姑息纵容这种恶劣行为!”
晓淑一怔。她没想到这么多,反而还难过得半死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好、言行有什么不端庄,才招惹到这种羞辱。
“而且你绝对不可以自责!”
乐乐的强烈指责吓了她一大跳。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类似这种事的受害者总会怀疑自己,觉得自己一定有什么不对,所以会被人这样贬损。这件事情错不在你,而是那个男的太不尊重女性!”超级欠扁!
“可是……”一定要把事情搞得这么激烈吗?“我想再跟他好好谈。”
“好啊,你去试试看。”柯南一副“你自愿要去送死我也没辙”的懒样。
“大家都是同一个公司的同事,天天都要在一起工作。我不想因为我的关系,害整个办公室气氛很僵……”
“你的温柔跟体谅,可能只会造成下一个女性被他的恶劣伤害。”姊姊妹妹中的粉领新贵婉劝。“我相信你不是第一个被他以粗鄙言词羞辱到的女性,只是大家都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以为忍一忍就算了,自认倒楣,结果是让这种败类更加嚣张无阻。”
晓淑心中一凛。
她不希望把事情搞大,但更不希望其他女性受到这类无谓的贬损。但……
蓦地,她不自觉地瞥向窗口趴着的李维祈,心中有着隐隐的温暖,期待着什么。谁知,他竟然趁大家不注意,对她投以轻蔑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