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姑娘!谢谢……”
“不用谢,我只是替我手下犯的错给你们些交代而已,下回若遇上江湖事,别再鸡婆逞英雄。”扣云嘱咐毕,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就步出房门。
“问生,看来她不是不辨是非的人,或许你们上一代的恩怨有机会化解,你向她说说看,说不定她能理解,就此化干戈为玉帛,不再追杀你。”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我对你提过的仇家之女?”
“在你来救我之前,我就自霍定的口中听到你没告诉我的那部分。”则礼除了为他的情路忧虑之外,更有不平,“你不该承担这一切的!他们的过去根本和你没有关系,你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呢?”
“如果世人相信我的辩解,今天我就不会被冠上瘟神这两个字了。”他的话,不是自卑,不是自弃,而是事实。
庄则礼也亲身体验过世人的愚昧,所以他没有再言,这世上的道理,太深奥也太荒谬了。而什么力量都没有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祝福。
“兄弟,我知道你不喜欢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但冷姑娘慧质兰心又是你情之所钟,有机会就让她明了你的苦衷,别让她继续误解你,好吗?”他聪明地把话说在前头,“喂!我都能收下你的礼,没理由你不能答应我的要求吧?”
问生笑骂,“什么时候学得和则玲一样贼?”
“对你不耍点赖怎能让你这顽石点头?我虽称不上见过世面,但形形色色的人也看了不少,那莫名其妙的恩怨若能化解必能教冷姑娘不再敌斥你,依她的磊落而估,你如能做到这点,赢得佳人芳心就不是件难事……”
“则礼!”问生没让他编织太多的“如果”,只是问了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你想如今天下有哪个女人见了我面具与手套下的形貌还会对我有好感?”
则礼微愕,久久之后一叹,“我希望有……”只是这希望太渺茫了。犹记得当初乍见面具下的他时,连他这个男人也禁不住骇怕,何况是一般女子?
“这世界没有天理。”没有激越和忿怒,庄则礼平静又无奈地重述这句话。
“别说了,我替你上药。”
“不用了,这点伤要不了我的命,我自己来就好,你代我去向冷姑娘道个谢,可别让人家错认为我们是莽夫,一点礼节也不知。”他鼓励地眨眼,“去呀!”
“我有没有说过你是个很贴心的兄弟?”
“你这不就发现了吗?”他微笑地推他出门,“少啰唆了,天一亮还有得我们忙,时间紧得很,别浪费了。”
目送他走近她,庄则礼的笑靥倏沉为感慨。能多看两眼就让他多看两眼吧!不管是留作记忆或伤怀,至少比一无所有来得强,他的倾慕只能孤独地埋藏——这是他不能改变也无力改变的事实。
摇头,他还是嗟吁自询,“难道这就是天理?”
***
从没想到勾栏院的后园这么冷清。聆听着回荡在空冥中的声音,缓缓地让每种振动流过心眼,有寻欢客的嘻闹,莺燕们的打情骂俏,老鸨假意的逢迎声,以及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脚步声?!
忙不迭睁眼旋身,她流放的意识如数集中在他那张不会哭也不会笑的面具上,悬滞在空冥中的气氛添了些肃穆。
察觉她的戒备,问生停步在尺余距离之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他含藏着太多太多心绪的瞳眸凝望她,令她的心跳因他而鼓噪起来……“有事吗?”
“则礼要我代他转达谢意。”
“就这样?”
“他要我说的就这样。”
“那你要说的呢?”为什么她会对他好奇?为什么当他停步尺外时,她的心就会为他眼中的黯然而拧,进而为他放松了警戒?为什么她就是忍不住希望多听听他那副水般惑人的嗓子?为什么他的眼神这么突兀而熟悉地让她感到莫名的怜惜?
“你忍受种种指责、嫁祸、污蔑和追逼,难道没有半句话要说?”
“我一直试着告诉你们实情。”
“实情是什么?”扣云提了高声量,“是你确实亏欠我们,所以才对我们的追拿次次相让?”
“我莫问生谁都不欠。”
“那你为什么迟迟不出面?”扣云最恨的就是谎言,而父亲对她的欺瞒已累积成她无法等闲视之的创口,是她耗尽心思想知道约为什么。“你以为成天追缉一个行踪飘忽的人很轻松吗?你以为我喜欢挑着报仇的担子过日子吗?你以为别人都不如你聪明,察不出破绽和疑问吗?”
“我们都只是晚辈。”问生突如其来地道:“都只能遵从长辈遗命,我明白这种被操纵的感觉。”
像颗无力自主的棋,终其一生活在甩不去、斩不断的束缚中,不得自由,不能自由!
扣云深深地吸气,压下满腔忽涌的不满,为什么他总能轻易地挑中她最脆弱的防御?
“你真的懂吗?哼!少来这套,我——”
“见多了。”问生有趣地接口。
“你!”扣云错愕,随即柳眉倒竖,“你消遣我?”
“你真的很美,不管生气还是笑都很美,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情感冰封?”问生真诚的眼漾着深壑浩洋般的深邃,总能让她不自觉陷入他说话时潺似清流的节奏。“强颜冷漠很苦的——”
扣云猛然一窒,讥诮地抨击,“你又知道了?你调查了我多久?一年?两年?还是自我爹死后你就开始算计要怎样叫我上钩?”
“我道破你的伪装不是要打击你或刺探你,你不要紧张!我只是不愿意你和我一样戴着面具过一辈子……我们,太像了——”
“够了!别再跟我扯些无稽之谈,什么像不像?我怎会和你这种见不得光的人一样?”
问生一缩,习惯性地伸手捂住脸,触碰到的却是面具的冰凉,颓然垂手,他喑哑地笑,“是啊!我只是个见不得光的人,抱歉,我失言了。”
见他又挪后一步,扣云知道自己真的伤了他,奇怪的,她没有占了上风的得意,反倒厌恶起自己——他只是关心她,却反被她污辱,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纯粹是想化解仇隙还是真如他所说的那般真恳?
“为什么你要戴面具?既然我们两方今夜在此开诚布公地解决上一代恩怨,你理当卸下面具以本来面目和我相谈,怎么?怕我嘲笑你的丑陋?”
“我的丑陋不是你能想像的,你还是别看的好,免得吓着你。”
“连我这点小小的要求也做不到,你要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不是在诓我?”
“说出来,只是给你一个答案,至于相不相信,不是我勉强得了。莫问生尽管恶名昭彰,但绝不撒谎作态。”
那顶天立地的姿态,竟不可思议地牵动了扣云的心弦,和惯有的冷漠截然两样的悸动!
“讲得倒挺中听的,那你说说看,为什么安排在这地方来向我解释恩怨的原由?”
“暂将他们安顿在勾栏院里是避免霍定和官府的骚扰,人们最易疏忽的就是这种寻欢之所,在这里很安全,所以我包下了后园,不许人进出,为的就是给大家喘息的地方。”
对他一五一十的据实以告,她不知该喜还是该怒,假若一切均是误会,那她还有什么立场面对他,还有什么资格趾高气昂?
甩头,她撇去无聊的烦思。“你事先就知道我会代你劫囚?”
“不,我只察觉有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