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开心一点,你怎么都不笑?”与天香同坐一厢的姑娘嘴里叼着橘瓣,又酸又甜的滋味让她皱起俏脸。“又是为了刚刚认错人那事不舒坦?”
方才马车正驰骋在宽敞街道时,天香突然大喊一声“停下来!”然后也不管马夫停妥了没,裙摆一撩就跳下车,直直在人群里钻窜,紧接着拉住一个身着灰袍的男人,待那男人回首,天香才错愕地松开揪住他背部衣裳的小手,垂头丧气地回到马车上——这种情况还不只发生过一次,她已经数不清天香沿路拦下多少男人,又失魂落魄兼弯腰道歉地走回来。
“好不容易曲爷出钱让我们上金雁城的梅庄赏牡丹,你不要闷闷不乐的,这样就辜负曲爷的好意了。”
“月下……”天香好抱歉自己的沮丧连累了月下的好心情。
月下一袭软丝衫子柳花裙,盘腿坐着,不似一般女子优雅跪坐,一头青丝未系未绑未束髻,任凭它在胸前披敞,仅以简单素簪将额前长发盘卷在脑后,于理于仪,都属于过分不端庄的打扮,然而天香就是觉得月下这模样好看,她的美丽,毋需太多累赘的珠花点缀,即使素素净净,月下自身散发出来的味道就是吸引人。
她与月下相熟多年,两人的关系不单是朋友,更是工作上的伙伴。
《幽魂淫艳乐无穷》,文字出自天香之手,而书册里精致挑情的春宫图则是由月下勾勒成幅。若少了天香的文,书不成书;缺了月下的图,淫艳味也跟着不足,两者比拟唇齿,缺一不可。
“我有听练哥说,虽然找遍银鸢城找不着人,他们就分头往铜鸩城找,铜鸩城没有,就换铁鹏城,那逃跑的人就只长了两只脚,跑不过曲府几十个人的,别担心。”月下想说些什么让天香宽心。
“他不是逃跑,他是被曲爷赶出去的……”而且还是因为她的缘故。
“这我也听练哥说了,好像是他嫌弃你?”
天香咬咬唇,眼看又要掉泪。
“当我没说!当我没说!”月下忙在身上摸遍,好不容易找着绢子,递给天香。
“没错……好像是这原因,所以他都不理采我了……”天香没拿绢子耳泪,反倒是握在手里绞。
“有什么好嫌弃的?你虽然在瓦子院长大,可又不是鸨儿,人也清清白白的,以男人的观点来看,你就该称之为璞玉,没什么落人口实之处,难道他没听说,出淤泥而不染?”月下轻哼。像有人老以为她画淫画,人也要跟着风骚浪荡,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真让人嗤之以鼻。
天香不答腔,只是不由自主又将目光往窗外飘,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寻找熟悉的身影。
“像这种人,你找他回来做什么?”月下继续剥橘子吃。“他又不怜借你,难道你想找个心里嫌弃你的人,成天和他鼻眼相对?那不是挺无趣吗?”
“我不知道……可是我想念他……有时坐在桌前要写稿,就是忍不住一直抬头看着他习惯坐的那个位置,然后头一低,眼泪也跟着掉下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想见到他,想看着他,就是如此。
“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不是时常在写的吗?”月下朝她眨眨眼,“每回你写阴阳调和之前的那些段子呀。”虽然《幽魂淫艳乐无穷》是以床第秘事为主,但天香总是个年轻小姑娘,脑子里将情呀爱的搁在情欲之前,不容许她笔下的男女非心欢而交,所以在云雨之前,往往会花些功夫让男女互诉情衷、互吐爱意。
所以天香怎么会不懂、怎么会不知道?她现在的模样,现在的心境,在她的笔下都出现过的。
“我知道自己好喜欢他,可是我猜不出来他喜不喜欢我?如果是我写出来的文字,我就能摸得着他的心意,不管是嫌弃我或是看轻我,抑或对我有些喜爱,我都可以自已拿捏。但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我出口已想出来的虚角,有时我觉得他应该要安慰我的拍拍我的肩,然而他却闷声不响的……”
“你哪能拿自己书里的男人套在他身上?你书里的好男人要几个有几个,实际上要找还真难哩。”
“是没错,他确实和我书里的男人不一样,否则他老早就对我不轨了……”她书里可没他这么冷硬又死脑筋的男人。
“说来说去,你就是在等他对你动手动脚呀?”月下好笑地瞅着她。
“你甭笑!你和我一个样的,我们一个写淫书一个画淫画,满脑子全是些不正经的东西。再说,食色性也,我喜欢他,会、会这样想也是天经地义呀!”天香红着脸道。
“谁跟你一个样呀?我画秘戏图是为糊口,可不是我月下偏好此道。”赶快划清楚河汉界。
“那是因为你还没遇见你心仪之人,否则我看你一定会将他画进你的画里,任你摆弄成各种态势,什么白虎腾、什么野马跃、什么吟猿抱树的!”
“你那些媾合的动作我可不懂。”月下无辜地眨眨眼,将憨傻的表情学个十足十。
“不懂?!不懂你还画得栩栩如生!”有些动作她只能单凭文字想象,可月下就有本领化文为图,让她时常看得目瞪口呆,也才终于明白那些白虎腾、野马跃、吟猿抱树、马摇蹄到底是什么困难的肢体动作。
“我悟性高呀,你写出来的描述,我瞧懂了,就画得出来……说来说去,还是你功力高啦。”她用肘顶顶天香。
“反正我就是淫荡。”哼。
“他这么骂过你呀?”
天香摇摇头。“他只说过我的书淫荡……”
“说你的书淫荡是在夸你吧?你写的本来就是淫书呀,不淫才失败。”难道要在淫书里找到什么忠贞大道理吗?
“我不敢承认是我写的。”骂书如骂人……
“胆小。”
“谁会在书被批评得一文不值时还举手承认那是出自自己手里的?”她才没有那种勇气。
“尤其你又这么在乎他,所以就更害怕看到他眼里对你的稿子有任何不齿了,是不?”
“嗯。”完全正确。
“天香,你真的没救了。万一这辈子都找不着他可怎么办呀?”月下不得不以最坏的打算替她烦恼。瞧她这般死脑筋,接下来的人生不就全在一片乌云笼罩里度过了?
天香又摇摇头,她不敢想。
“而就算找着了他,你又怎么去扭转他嫌弃你身世的看法?”
天香还是只能摇头,不知道。
“他真的是嫌弃你的身世吗?一般人听到你的际遇,应该是心生怜惜吧?想好好安慰你都来不及了,哪还会态度丕变,说翻脸就翻脸?”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个男人也没啥可取之处,说不定找不到人对天香才是好事。
月下心里这么想着,当然不敢说出来,否则天香又要哭了。
“可那天我就是跟他说明白我的身世,还有我娘的事儿,他听着听着,就……不理人了。”天香声音一哽,说不下去了
月下沉吟半晌,想了些其他可能,“他会不会误会了你跟曲爷的巴系?”想当初,她被聘为画师,头一次到天香居所的竹舍去见她,她还以为天香是曲无漪的爱妾。连她都会误解,难保那男人不会。
“才不可能!我很清楚的告诉他,我和曲爷没什么。曲爷虽然赎了我,但我们两人清白得很,曲爷也不钟情于我呀,不然我每回跪着求曲爷收我为妾,他也不会硬着心,说不肯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