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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香突地噤声,好像在一瞬间被雷劈中,轰得她浑身颤麻,她慢慢地、慢慢地再将自己最后那段话重复一回——

  “不然我每回跪着求曲爷收我为妾……”她呆愣愣地再嘀咕一回,“不然我每回跪着求曲爷收我为妾——”她声音越发高昂,“不然我每日跪着求曲爷收我为妾!”她猛然捂嘴尖叫,“呀呀呀呀!他该不会是因为这句话才生气的吧?”

  月下实在不是恶意想嘲笑她,可是天香此时此刻双掌撑在下巴,双眼圆圆瞠大,菱嘴像塞了颗大卤蛋,闭也闭不起来的模样,真的很好笑。

  “应该是。”原谅她直言。

  洞见症结固然让人高兴,但也让人觉得更沮丧。

  天香已经自厌到完全不想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想到自己的祸从口出,她不只千百回在心里臭骂自己。

  她想里任何实例来证明她和曲爷没有男女之情都好,可以举曲爷已有爱人这事;也可以举她除了替曲爷写书外,别无他用;更可以举自己独独只对鹿玉堂用心!

  偏偏她用了最差劲的说法。

  会求曲爷收她做妾,只不过是她想拖延写稿的借口。当人家的爱妾好,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每天有用不完的空闲光阴来擦珠宝美玉或是拿珍珠当弹珠打,完全以偷懒为前提,而不是她对曲爷有什么爱恋之心,而甘愿成为曲爷的妾!她只喜欢鹿玉堂而已嘛……

  好想赶快向鹿玉堂解释喔!

  千万不要让她与他就抱着这个小误会到老到死呀!

  不知道鹿玉堂人在何方——

  第七章

  鹿玉堂还在银鸢城没走。

  他知道自己不走的原因,因为银鸢城里有着悬系住他的人。

  好几次踏出了城门,待他回神,他人又坐在银鸢城的街边茶铺里喝着苦涩难以下咽的茶水……

  他身上被绑了无形的线,无论他怎么走、怎么绕,就是无法走远。

  他敏锐的嗅觉可以在这个城镇里闻到属于她的味道,她走过的书肆,停留过的摊铺,甚至是在他身体发肤间沾染到的香气,都围绕在鼻前,挥之不去。

  怎么会……这么想她?

  仿佛只要她现在出现在他面前,朝他勾勾织指,他就会像只欣喜摇尾的狗向她扑跑过去——

  不过她不可能会这么做,她……想嫁的人是曲无漪。

  她甚至跪着求曲无漪收她为妾了,不是吗?

  鹿玉堂无法克制自己此时连心窝口都涨满酸田味,他握紧拳,感觉指甲几乎要没人掌心,可那样的疼痛仍然无法抑止他不断回想起天香巧笑倩兮地告诉他——她跪在曲无漪脚边,求他收她做妾。

  做妾?!

  开什么玩笑!她值得一个愿意全心全意待她的男人,不用和其他女人瓜分男人的眷笼和感情,纳她做妾,是辱没了她!

  换成是他——

  若换成是他……

  鹿玉堂剑眉一紧,思绪被打扰,执茶碗的手蓦然转了方向,以手背朝身后靠近他的人袭去,本能防备地先下手为强——

  然而在他瞟过人影的五官后,他以左手掌挡住自己的右手背,让自己的攻击在距离那人心口半寸前停下来,碗里的茶半滴未漏。

  那人丝毫未察,还喜孜孜地和鹿玉堂相认。

  “欸欸欸——兄弟!你不是那个前几天和我一块在木材行打零工的人吗?对对,我认得你,你脸上那道没结痂的伤疤很明显!你可能记不得我,我是王荣,大伙都唤我一声麻子荣啦。”

  鹿玉堂收回手,他确定自己脑海里没存在过这张朴素老实的麻子脸,但他从他身上嗅不到杀气,没有危险。

  麻子荣不请自来地与鹿玉堂同桌,完全没注意到就在他身后那根柱子上烙印着被人重重一击后的凹痕——鹿玉堂的掌风透过麻子荣的身躯,不伤他丝毫,却几乎能将柱子打废。

  “上回谢谢你啰,要是没有你替我撑住那根大木材,我麻子荣恐怕早就被压断腿了。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道声谢,结果好几天没瞧见你,才听旁人说你要离开银鸢城,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你。”麻子荣也要了碗茶,咕噜噜大呷一口,喝完就咧嘴朝他笑。

  鹿玉堂压根不喜欢与不相熟的人装热络,他甚至连自己出手救了麻子荣这事也没印象,索性半个字也不答,径自喝茶,不过麻子荣仍能自得其乐地滔滔不绝。

  “你是嫌木材行给的工酬太少才走的吧?我也觉得行头儿坑人,扛一整天的木材不过十文,难怪你想找别的工作……不然我们一块去找吧,我门路挺多的嘿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做过的工每天算一个,一年还算不完哩。”麻子荣说来有些骄傲,“不过做来做去,还是觉得上曲府做事最好,薪俸又多,穿得也体面,连走出去,头都比别人抬得高些……可惜我没进去做过,全是听别人说。”

  鹿玉堂听见曲府两字,终于正视他。

  “但有人说曲府主子不好伺候,摸不透他的性子,要是惹他不快,可有苦头尝。那个曲无漪呀……”麻子荣压低声,怕被听到似的,“先前不是大肆铺张到金雁城去娶亲吗?还在银鸢城大设宴席,结果不到几个时辰,那新嫁娘又用原轿子抬了回去。有人说是曲无漪掀了红缡,看到媳妇儿容貌丑,马上就翻脸不认亲;也有人说是曲无漪下错聘,娶错人了;更有人说——”声音变得更小,“曲无漪下聘的程府,根本就没有女儿可以嫁他!我也听说程府明明就只有一个男主子,没其他姊妹,但他还硬要娶,结果闹了笑话,媳妇儿喜袍一脱才知道是个男人。”

  说起别人家的闲话,总是有道不完的乐趣,只是鹿玉堂想听的,不是曲无漪的事,他早就知道曲无漪的性子怪,不足为奇。

  “后来呢?他娶妻了?”鹿玉堂淡问。他真正想要探问的是,若曲无漪已娶妻,妻子是否能容得下天香。

  “有哪个女人躺在他身下不会抖散全身骨头的?”麻子荣不答反问。谁敢嫁给曲无漪呀?男人都怕他了,更遑论女人。“不过就算主子个性难捉摸,我们也伺候不到他呀!我们大概只能找些劈柴挑水这类的杂事做吧?说不定一整年也见不到他的面。呀,说了这么多还没同你说到重点——”

  都说了这么多,还没说到重点?

  鹿玉堂冷眼观着麻子荣自怀里掏出一张纸,小心翼翼在桌上摊开。

  “我是识不了几个大字啦,不过我知道这张纸上在写什么。听说最近曲府积极在寻人,从银鸢城开始,其他三城也不放过,需要许多人手帮忙,日俸比我们扛材半个月还多。虽然不是曲府正差,但我们去打打零工也不错……怎么样?要不要一块去?”麻子荣兴致高昂。

  “寻人?”这么大费周章?

  “我看可能是曲府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走失了吧!不知会不会是曲无漪的哪个妾哪个爱婢?”看热闹的意味很重。

  妾?爱婢?很重要的人?

  会是……天香吗?

  她发生了什么意外?

  鹿玉堂不自觉又想到天香,这个思绪一起,他就越想越不安,脑子里想着许许多多的可能,每一个可能都绕在她身上打转。

  他无法让自己置身事外。若是不弄清楚曲无漪要找的人究竟是不是天香,他根本就没心思去做其他事情,他会一直担心,担心那个牡丹似的小姑娘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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