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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页

 

  “好难……我不喜欢画这种花,你挑简单些的。”她一点努力的毅力也没有,马上就放弃。

  也是,他一开始就挑牡丹,确实太过度期待她的慧根。

  “那绘莲花。来,这样一画,再这样染开,另一片莲瓣就这样——”

  “好难……”又抱怨了。

  “不然,兰花,我们来画兰。”

  “好难……”她有话说,虽然总是这一句。

  “月季——”

  “好难……”她连什么叫月季都不知道。

  “菊——”

  “好难……”这比月季更复杂吧?

  最后,她的第一件大作,是只有米粒大小的一朵小花,桂花,而且还是缺枝少叶的一朵桂花。

  “这是我画的,第一次画的花!”她的小脸绽亮起来,拿着那小小桂花在炫耀。

  他第一次学画的花就是牡丹,而且画得生动美丽,宛如真正的牡丹在纸间重生,如果那颗白米似的桂花是出自他手,他老早就撕烂它了。

  “你下回再教我画更难些的花!”她挨在他手臂边,像是画兴大发地要求。她这么说时,没瞧见他脸上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没有下回了。”他冷道。

  “为什么?你不教我了吗?”

  “对。”他回得肯定,连花片刻的时间去思考也没有。

  “你嫌我笨,是不?”亮彩的小脸暗淡下来,唇儿微噘。

  “我没有时间教你。”

  “可是你看起来不忙。”

  “我所谓没有时间,不是指忙或不忙,而是指有没有命教。”他沉了声,最终那句话小到近乎低语。忽尔,他自嘲地笑,“不过也许到那最后还有你陪着我,我也不算太可悲。”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只知道她不喜欢看到他这种神情。

  他又拿出了那罐她很不爱闻的臭墨,她拧着鼻,不说话地瞅着他。

  他画的仍是人像,只是这一回,他画的是他自己。

  她用着嘴小口吸气,出口的声音有些扭曲,但听得出她在笑。“你在画你耶!”好好看喔!而且好像,跟他好像好像!仿佛那张纸是铜镜似的,将他的脸孔完完整整映照出来。“你等等也画我,好不好?”她就要乖乖坐挺身,让他也替她画一张——

  “不好!”

  又被他不留情地狠狠拒绝,她垂下嘴角,要哭了。

  “不许哭!”他喝住那颗悬在她眼角,要掉不掉的泪珠子。“……明天我再帮你画,你记得过来磨墨。”

  “你不用臭墨替我画?”要她自个儿磨好墨?

  “嗯。”

  “那你也不要用臭墨画你自己好不好?”

  “……当然不好。”

  “为什么不好?”

  “你不要老是问为什么。”他根本没办法答。

  “为什么不要问为什么?”

  “你绕口令吗?”他瞪她一眼。

  “不能问喔……可是用臭墨画,臭臭的……”以后就不能拿着他的画像看了,因为她怕自己会让臭墨给薰呕。

  “画完这张,我就不再用臭墨画图了。”

  “你终于决定倒掉它了?还是你终于也闻到它的怪味儿?我就在猜,你是不是鼻子不好,不知道墨发臭了……”又被瞪了,只好噤声。

  斐知画绘完了图,问她,“画得像吗?”

  “嗯嗯,好像,简直一模一样。”她猛点头。

  是的,一模一样。

  斐知画却要动手将画撕掉。她一瞧见,小小身子立刻扑过去攀紧他的手腕,不让他将那幅还没干透的画撕破。

  “你做什么?!”

  “你怎么老爱什么什么的问?烦!走开,让我撕了它!”

  “不要撕!不要撕!这张画得很好呀!为什么要撕它?!”

  她用尽力量要救画,最后甚至张嘴咬疼他的手,逼他松手夺画。

  “你——好痛!”他的手背被咬出一整排红色齿印,最前头的门牙还缺了一颗。“你咬我?!”

  “谁、谁教你要撕画!”她虽然有些心虚,可是手里抱着画,眼神很坚定。

  “我自己画出来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撕?!”他大声吼她。

  “不要问为什么。”她拿他的话堵他。

  “将画还给我!”

  “不要!”她跑给他追,钻进画桌底下。“你一拿到画就是要撕,我不要还你!”

  小身子像条烂泥里滑溜的鳝,东躲西藏,眼看就要捉到她,偏偏她就能从他手里逃掉。斐知画愤而捉来桌上毫笔,在手掌上画下墨咒,在她正准备从他胯下钻逃之际,五指一摊,没干的墨咒就迎面拍上她的脸——

  “定!”墨咒烙上她脸蛋同时,他大声一喝,原本拔腿在跑的她突然无法操制自己的手脚,它们像是全让人架住,害她不能再逃,甚至身子一倾,直直倒在冷硬地板上,用着一种正在逃窜的难看姿势……

  “呜……你不可以拿这幅画去撕!你听到没有?你要是把这幅画撕掉,我就再也不来找你!再也不跟你说话!再也不理你!再也不同你好!再也、再也不陪你画画——”看见他动手要取走她手里的画,她抢先哇哇大叫,说出每一句威胁。

  “我一点也不在乎你来不来找我,跟不跟我说话,理不理我,同不同我好,陪不陪我画画。”她的威胁一项项被他打回,他拿走那幅画,她想收紧十指却无能为力,只能大声大声哭起来。

  “你不要那张画,给我嘛……我要呀……呜……不要撕掉……那张画里是你——是你耶……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这么保护……你竟然说不稀罕我来不来找你……也不在乎我跟不跟你说话……呜……”她哭得打嗝,淌流的眼泪弄花了几笔烙在脸上的墨咒,“我要……我要那张画……”

  “撕了它不正好?反正它什么都没了,爹、娘、两个弟弟,全都没有了,只有它留着,何必呢?让它跟着亲人一块做伴不是很好?它活着,就是为了替亲人报仇,现在,那些仇人一张一张全被撕成了碎片,它达成了心愿,你没听见吗?它在求我撕了它,求我不要让它孤孤单单留在这里!”斐知画边说边笑,无法克制狰狞的意念扯扬了嘴角,让稚龄的她分不清楚在说话的人究竟是他,还是那幅画里的人。

  “我也没了爹和娘呀……呜……我也什么都没了呀……我也孤孤单单的呀……它要是孤独,你就帮它在旁边画上我,我也没有人陪着……我可以跟它做伴,你用臭墨画也没关系,画在一块就不孤单了嘛……”流过她脸颊的眼泪鼻涕全变成黑色的,将那张花颜染得难看,可是那双眼,反而更显纯净。

  缚身咒的墨符被她的泪水给弄糊得快要失效,她渐渐能动着手指,而头一件事便是吃力勾握住他的衣摆,央求他不要撕掉画……

  “你真要陪着它一块入画?”

  她僵硬地逼自己点动螓首,她的毅力让她克服了缚身咒的残缚,再笃定不过。“要。”

  “画在一块,就没办法分开了。”

  “不分开。”

  他蹲低身子,双眸眨也不眨地瞅着她,用手掌将那张小脸上的泪呀墨的全部擦拭,虽然无法完全抹干净,却已将墨咒给消去。

  “那么,你坐过来。”他已起身,迳自坐在画桌前,手里的墨绘重新摊开,他拍拍自己的膝盖,一边开始润笔。

  她从地上爬起,动动手脚,不敢相信方才为什么它们一动也无法动。她走近他,任他将自己抱坐在膝头上。

  “握着笔。”

  她听话照做。

  “将你自己画上去。”他声音有些沉、有些小,在她耳边道。

  “可我不知道怎么画,你带着我画,好不好?”她回过头,无法瞧清他此时覆盖在披散长发间的脸孔,却仿佛听见他从喉间溢出浅浅的笑与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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