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没错,若早先知道张大哥是个官,寻常人必心生芥蒂,自然就会有种疏离感,很多话定是没法实实在在地说开,就和她当初要隐埋自个儿是花娘的身分一样,她亦是不愿他因了身份缘故,进而对她这个人有了轻侮的想法。
他是官又如何?她是妓也如何?不就同是人生父母养的平凡人。
“我明白。其实那日你和县老爷一同坐在底下听曲儿,我就知道你是个官,只是没料到你会是那新来的巡抚大人。”
“你知道?”他有些讶异。
“当然,咱们阁里来去的人多,大都是些贵官大佬,说的不外乎平日的琐事,前阵子早听说朝廷要派来位新任的巡抚大人。”
“张大哥,适才我见你和一位公子说话,谈的是不是县太爷遇刺的事?”见他点头,她续道:“我今儿来,主要的就是为你探点风声信息。”
“张大哥,你别瞧我这样,你将整个来龙去脉给说透彻,没准我还能替你拿个主意,多一人,总比自个儿闷头想的好。”沉下脸,她闷闷地低声问道:“还是……你不信任我?”
“不,我绝对信得过你,也不怕让你知道,只是我不愿见你有危险啊!”怕她误会,他连忙加了句:“你要明白,这事绝非单纯,已有人牺牲了,我怎能眼睁睁地瞧你蹚入浑水,咱们在明,他们在暗,就算我有什么失测,让事给弄糟了,朝廷怪罪下来也由我一人去承担便罢,何苦又添上你。”
他这话不就明摆着将她当成外人!
“是!你会如何都是你自个儿得来的,你甘之如饴我没话说,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不能眼睁睁瞧你落入虎口里,若然有个闪失,你……你教我心底怎么过得去……”他要真出了事,她亦是不好受啊!这点他怎么不能多替她想想。
“蓉儿,这是我的差使,务必得将事给办得妥当……”
“我知道,你们大伙儿全当我是孩子,只会使些孩子脾气,可镇日待在阁里,听得多、也想得多,出些主意不是难事,再者要说什么牵扯不牵扯,发生了命案,已是将咱们给牵扯上去了,要避也是来不及。”气鼓鼓地睁着大眼,她抿了抿唇,转而温静地道:“你就试试,难保我出的主意可行,假使不可行,你听听便罢,也少不了一块肉或断了条胳膊。张大哥你就让我有个机会帮你,不也好?”
拿她没辄,张绍廷不禁叹了口气,只得据实以告,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直教她听得一愣一愣的,小嘴都合不拢。
待听毕,仔细琢磨了会儿,苏蓉蓉突地拧起眉来,偏头道:“总归一句,县老爷不就成了替死鬼!?”
“怎么说?”
“这桩命案的关键虽在县老爷身上,可人已死,就没什么好说的,但起因却是在查察‘弊案’,要探究个仔细,事情要顺着办才行。”
顺着办?他倒是头一回听到如此有趣的话。
“我的意思是,就和因果一样,凡事定是先有因,再有果,咱们就是要先找出‘因’来,循线寻得另一个‘果’。”而那因呢,关键就在总督大人上头,只要多下点功夫,必不难成事。瞧了眼他的脸色,还算妥当,她紧接着道:“若是倒着办,由‘果’去探‘因’,不仅容易乱了套,就算有线索证据什么的,也难拼凑得齐,办起来反而吃力。”
“那末,你说要去哪儿寻得这‘因’呢?”
“自然是从总督大人那儿。”不假思索,她直言道。
她说得胸有成竹,头头是道,细想下,还真是有些道理,连她也知道得在葛昹身上下功夫,不见她一个女孩儿,竟有这般如此独到的见解。
以一位姑娘家来说,这已是难得的睿智,就算是寻常人,凭着他的阐述也未必能参透其中,她更用因果来推敲论理,不仅有趣,同时富有深意,着实是值得教人赞叹,彻底地让他开了眼界。
果然,人不可貌相。
眸底闪过一丝赞赏,随即化成无限的柔情,张绍廷默默地瞅着那张仍是稚气的脸蛋,唇角不由上扬。
这番建言确实是有可行之处,只是其中的细端,他还得再琢磨个清楚,现最紧要的,就让请花荫阁的鸨儿过堂审问,将命案先厘个是非黑白出来。
心中有了盘算,他随即启声招来石彪,要他立刻前往花荫阁把苏媚娘给带上堂。
待石彪领命离去后,一听闻要差人将苏媚娘给“请”来审问,苏蓉蓉不禁发急地问:“张大哥,为啥要抓我娘来?”可话一出口,不待他答复,她立刻想通了其中的道理,这是办案必要的程序,便转了话问道:“我知道这是一定要的,可能不能别开堂?”
阿娘最好面子了,如今出了这等事,甭说生意做不做,光是背上的污名就可毁了花荫阁,更何况,花荫阁是娘一生的心血啊。
“开堂是免不了,不过现差苏氏来仅是要探清些不明白之处而已,等真正开堂审问,就不得不麻烦她走一遭。”张绍廷歉然一笑,“蓉儿,请原谅张大哥没法答应你,其中的缘由,我想你应当能明白。”
什么缘由?她就是不明白!苏蓉蓉赌气地扁了扁小嘴,鼓起粉颊气呼呼的瞪向他。
原本还有些责怪,可稍是一想,又瞧着他那深味意长的目光,刹那间,她全明白了。张大哥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避嫌”二字,尤其又是牵涉到朝廷命官的命案,所有的行事都必须小心应对,一但走错路子,将会造成不堪想象的后果。
若然真因为她而让张大哥吃上苦头,把事给弄砸了,也是她所不愿见到的。
但……花荫阁总不能不顾,再怎么说,那儿是她从小生长的“家”。左右为难,苏蓉蓉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只是托着腮面,很是懊恼地皱起两道柳眉,轻轻地叹了声气。
“叹什么气?甭担心,张大哥会尽力将此事给办得妥当。”瞅着她稚气的小脸,张绍廷好笑地轻抚那头柔顺的发。
如果可以,他当真不愿将她给牵扯进去。
“张大哥,待会儿娘来了,你……你可别说我在这儿。”因为她是偷溜出来的,要是被娘给抓到,回去肯定有苦头吃了。
“你又偷跑出来?怎么不同你娘知会一声呢?”
唉哟,这时候就别训她了。
“我如果不这么做,哪能出得来透透气。”更甭想见到张大哥。噘起小嘴,她状似哀怨地望了他一眼,眨着乌溜溜的大眼道:“难道张大哥不想见到我么?”
“这……我当然想,想见到你!”只是碍于自个儿的身份,且让许多的事给耽搁了,就算想登门拜访,他还得造出个名一来才行。
张绍廷胀红了脸,粉色的红晕泛了开来,满腔的真心情意始终道不出口,向来辩才无碍的自个儿此时却成了闷罐子。
有趣,真是有趣极了,看着他如大姑娘般别扭,谈起男女情事来,竟比她这货真价实的小姑娘还羞,瞧瞧,那双总是如潭水股深不可澈的眸子染上些许的窘意,甚至不敢直视。眼珠儿转了几圈,苏蓉蓉举起袖来掩住唇边止不住的笑意。“张大哥别慌,我信你就是了,嘻……”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欲盖弥彰地拿手捂住小嘴,长长的羽睫扇了扇,假装没见着胀得紫红的俊颜,扬起脸笑道:“咱们先说好,记得等会儿娘来了,张大哥可得替我瞒过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