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多?”他不悦地质问。
怎么,他这是在嫌她的嫁妆太多了?!
舞衣眨了眨眼儿,没敢告诉楚狂,方府的商业版图不仅止于织染,其馀的事业林林总总加起来,还有百来样,等着他过目的简册,可是多得数不完。
门再度被推开,春步抱着一叠简册,搁在桌案上。
“拿出去。”楚狂冷声说道,高大的身躯往后一靠,看都不看一眼。
春步耸肩,还真的抱起简册就往外走,舞衣连忙叫住她。
“春步,搁下。”
“是他要我拿出去的。”春步嘟嚷着,不情愿地把简册抱回来。“这些简册,寻常人都还看不到呢,如今都抱来让他瞧了,他还净摆着臭脸!”她小声说着。
楚狂冷眼看着嘀咕不休的丫鬟,仍是坐在椅子上不动,对那叠简册提不起兴致。
他已经翻了大半夜,简册却还是源源不绝,不断往桌上送。
钱多是件好事,但是钱太多,却也是一件麻烦事。他生来就是个剽悍的男人,只懂得领着弟兄,剿盗匪、杀外敌,在战场上呼风唤雨,但遇上经商这件事,他可就一窍不通了。
要不是看在方舞衣整夜陪伴,以悦耳的嗓音,在他耳边解说,他早就扔下简册走人。
跟那笔庞大得让他感到头疼的财富相比,方舞衣在这桩婚约里的地位,逐渐变得重要。
起先,他是为了财富,才答应了这桩婚事,而如今——
她略微弯腰,用白嫩的小手为他翻页,身上的薄绸因这动作而扯紧,纤细的腰、胸前贲起的柔软曲线,都显露在他眼前。
楚狂黑眸中的光芒已转为深浓,审视着舞衣,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在房中,以及在临水回廊上的吻。
他清楚地记得,在薄绸衣衫下,是多么诱人的娇媚身子——
“这些是刺绣署的——”她尽责地解释。
楚狂抬起手,制止她的话语。
“我不看了。”他简单地宣布。
该死!当他的欲望,正为想要她而疼痛鼓动着时,他哪还有什么鬼心情去看简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所有理智,克制着立刻抱起她,回房彻夜欢爱的冲动。
舞衣咽下一声叹息。
“先休息一会儿,我们晚些再看。”她转过头,对着春步吩咐。“去端些茶跟小点来。”
“端菜来。”楚狂得寸进尺,蛮横地说道。
春步因为生气,胆子也大了,对着那张可怕的酷脸大嚷。
“上哪儿端菜?厨房里都盖锅收刀了。”哼,打从这些男人进城,她就麻烦不断,忍耐早已濒临极限,即将爆发。
舞衣举手,对春步摇摇头。
“我来做。”她打起所有耐心,对他微笑。“楚将军想吃些什么?”
“有什么就端什么上来,尽快上桌就好。”
“那就用豆苗炒些鸡片,做些鱼皮馄饨,来道酥炙野鸽。”俊脸仍是绷着,看似对这些菜提不起多大兴趣,舞衣又补上一句。“再端上一坛好酒来。”
果不其然,听见“酒”字,浓眉总算松开了。
她淡淡一笑,嘱咐春步再拿些简册来,最好能让楚狂再看上几本,之后才转身离开书房,往厨房走去。
夜深人静,厨子们早睡了,亏得她厨艺不差,夜里还能变出个一桌酒菜。看楚狂平日的食量,她早该知道,他要是夜不入睡,肯定要再吃上一顿。
她轻哼着小曲儿,炒好豆苗鸡片,转动铁叉,控制着烤野鸽的火候,一面分神包着鱼皮馄饨。
脚步声由远而近,来到厨房。
“小姐,那个人在叫你。”春步踏进厨房,连楚狂的名字都不肯唤。不知为什么,她嘴角噙着笑,先前怨怼的神情减了不少。
舞衣取下野鸽,用竹筷试着味道。“不是要他好好看简册吗?”
“他不肯看啊!”春步耸肩。
“把鱼皮馄饨下锅,熟了后一起端进书房。”
“是。”
舞衣行色匆匆,又走回书房,心里直纳闷。她不是为他下厨去了吗?他又找她做什么?嫌她做菜太慢吗?
推开书房的门扉,映入眼帘的,是楚狂的臭脸,以及满桌的简册。看来春步存心激怒他,尽是把简册堆在他面前,故意要碍他的眼。
“酒菜再一会儿就好了。”她走到桌案旁,隔着摇曳的烛火,跟他四目交接。
浓眉仍没有松开,注视着她在火光下娇美的模样,半晌后才抬起手,指向桌上的简册。
“那让别人去做就好,你不许离开。”他霸道地说道,发现缺少她的陪伴,这些简册看来更加面目可憎。
“要我为你解说?”
他摇头。“念给我听。”
“那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我要你念。”
舞衣耸肩,不再坚持,伸手拿起桌案上的其中一册。她的动作突然停顿,接着慢条斯理的,将视线滑过桌上的所有简册,清澈的眼儿,最后落在那张阴霾的俊脸上。
“这些帐册,你都翻过了?”她淡淡地问道,轻翻书页。
楚狂不情愿地点头,往后一靠,闭上双眸,不去看她。
“我要你念。”他重复着命令。
她拿起帐册,举到面前,红唇上噙着一丝笑。纤细的莲步走到另一张木椅旁,等到坐定了,她才打开书页,开始简述款纱城内种种事业。
“练染作坊六个,分青、绛、黄、白、皂、紫六色,有六十间屋子,工人两百四十人,一句可染布一千八百疋——”
舞衣的嘴上念着,眼儿却未曾落在书页上,反倒盯住闭目不语的楚狂。她在心中猜测,他是正在倾听,还是已经睡着了。
清脆悦耳的嗓音,伴随阵阵薰风,在夜里回荡。
黄昏时分,用完晚膳,花圃的僻静角落,多了个身影。
徐香抚着发上珠钗,正要回房休息,走到转角,却被站在那里的春步吓了一跳。
只见春步愁眉苦脸,眼里含着泪,头顶上端着铜盆,盆里装满了水。她的双手扶住铜盆,战战兢兢地捧着,怕稍微摇晃,里头的水就会溢出来。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徐香诧异地问。
春步低着头,咬着下唇,清丽的小脸上尽是委屈。
“被小姐罚了。”她小声回答。
徐香挑眉,更加诧异。这倒是稀奇,舞衣生性宽厚,从不苛待仆人,春步又是最贴身的丫鬟,若不是做了天大的错事,舞衣哪会罚她?
“你做了什么?”
春步摇头,将唇咬得更紧。“小姐交代,不许说。”
徐香爱莫能助,拍拍小丫鬟的肩膀,这才转身走回自个儿屋里。舞衣虽然善良,但赏罚分明,一旦下了令,可不是旁人劝说得动的,即便是她这个总管去说情,大概也没有什么用处。
太阳下山,月儿升起,四周变得幽暗,连宅子里也逐渐没了声音,众人都已入睡。当春步顶着铜盆,在花圃旁站了三个时辰后,秋意才现身。
“好了,搁下吧。”
春步咬着唇,眼眶含泪,还不敢松手。
“搁下吧,是小姐要我来的。”秋意说道。
听见是舞衣首肯的,春步全身一松,急着想把沉重的铜盆放下。但端得太久,双手都在发颤,她手一软,水盆哗的跌在地上,水花溅得她一身湿。
身体辛劳、心里难受,春步一时悲中从来,坐在地上便哭了起来,纤细的肩膀抖个不停。
“往后可别再淘气了,小姐心地好,不代表她能放任你胡闹的。”秋意叹气道,拿起铜盆。
春步抽抽噎噎地点头,全身湿淋淋的,看来十分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