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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刑八个月后,他获得了假释出狱的机会。

  再次踏上外头的土地时,盛夏太过刺眼的艳阳,令陆晓生有些看不清母亲那张含泪的脸庞。

  在嘈杂刺耳的蝉声中,他这才知道,父母在他入狱时便已离了婚,听妈妈说,他进去后下久,陆孟羽就又赌了,也借了一大笔钱,和以往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代为顶罪的那个父亲,再次被地下钱庄逼得到处逃躲。

  他不想问这八个月来的代罪值不值得,他也不愿再回想起当时把罪推给他时,在陆孟羽那双滚动的黄浊眼珠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情绪,他只想见到咏童,此时此刻,他只想再看一看那张让他能硬撑过这段时光的脸庞。

  但他找不到她。

  去了她家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从没来看过他的原因,原来在他服刑前,她和郭蕴眉,母女两人早就被她爷爷给送至了英国,那一块她从未想过要踏上的土地。

  一直支持着他所有重心的梁柱,像是一下子塌垮了,虽然他早就想过她的爷爷可能会因此而反弹,但他却没想到她的爷爷竟把她给藏得那么远、那么彻底,他无法联络上她,无论他再怎么打听她的消息,询问她最要好的朋友们,得到的答案都一样,他们也都不知道她在哪儿,他们甚至不知道她去了英国,她就像颗易碎的泡泡似地,一下子消失在他所知的天地间。

  脑中的思绪像是全被抽空了,再也无法思考。

  有一阵子,他就只是沉溺于过去的回忆里无法走出,他陷得是那样深,不要说是遗忘,他甚至连在没有了她后的世界都不敢想象,在那时,他更没有想象到的是,他即将面对一个对他来说,早已是截然不同的社会。

  在以前时,或许每个人都对他有着大好前程的想象,但在一张白纸沾染上了一污点,在他成了个有前科的人后,他的天空,就连颜色都变了。

  已注册的学校拒绝他复学,他虽有把握再考上大学,可他没把握其他的学校是不是也一样会拒绝他,为了减轻母亲独自养家的负担,他继那夜作出抛弃自由的决定后,再次抛弃了原本该在他人生版图里的东西,他放弃学历,提早加入这个社会就业,但,前科这两字却让他到处碰壁,在那段对他来说度日如年的日子里,他总觉得每个他认识的人、住在附近的邻居,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还在铁栏内似的,他仍然还是个囚犯。

  他因此而变得沉默寡言,镇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抗拒着外头对他充满着异样眼光的世界。

  直到那一日,在昏黄的灯光下,已觅得第二春,即将远嫁日本的母亲握着他的手,哭着对他说……

  “跟妈妈一起去日本吧,我们把这里的一切统统忘了,一起去个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

  人生或许能够重新来过,那爱情呢?它能重来一次吗?还是说,他们也能把他的咏童还给他吗?

  没有人能够还给他所失去的,也没有人,能够抹去他身上已烙下的污点。

  后来,他选择提前入伍,并在服完兵役后,顺着母亲的意思与她一同远赴日本。

  住在富良野的继父,是个花农,有着一双与陆孟羽完全不同的眼眸。在这处陌生的土地上,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有过一段爱情。

  站在犹如花海般的花田里,他仰望着湛蓝无垠的天空,试着想象此时伦敦的街头,是否笼罩在薄雾里,或是正下着细雨,他已经有好久没再亲吻过那张令他日思夜念的脸庞了,而那张总是放在他胸口的照片,也开始渐渐泛黄褪色。

  矮了他一个头的继父,突然出现在他的身旁,陪他一同远望着另一片天际,过了一会,继父自怀中掏出了个小型电子翻译机,输入了几个宇后,带着腼腆的笑容,将它递至他的面前。

  喜欢罂粟花吗?翻译机的屏幕上出现一行好久不见的中文字。

  陆晓生旺了怔,这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大片的罂粟花田里,蓝天下,朵朵红与白,淡黄与浅橘的花朵们,都在地上仰首看着他。

  不知不觉间,在他那干涸的眼眶里,忽地有了泪意,始终无法为自己哭出声的他,再次忆起了当年咏童偎在他身旁,与他一块看着植物百科,伸手指向罂粟花时,芳容上纯粹欢喜的笑意,和缠绵在他俩之间那份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站在原地等候着他答案的继父,在他弯下身子蹲坐在花田,并将脸埋进膝盖里时,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不知自己是打错什么字的继父,心慌意乱地拍抚着他那隐隐抽搐着的肩头,在继父掌心的温度下,陆晓生仿佛在泪光中看见了那一段从没有离开过的从前。

  他用力点头,闭上眼,释放出积蓄已久的泪水与思念。

  “喜欢,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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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四那一年,远在千里外的咏童,在初夏的一个夜晚里,接到贺咏正的电话。

  “姊……”

  “阿正?”远隔千里的咏童,在听到他的声音时意外地扬高了眉,“你怎么会打来这里?爷爷没有骂你吗?”爷爷不是不准他们私下与她接触吗?他还敢直接打电话来找她?

  “我在外面偷打的。”也同样感到心虚得很的贺咏正,站在公共电话前左瞄瞄右看看地瞧着四下。

  “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正欲西下的夕阳极度刺眼,贺咏正微眯着眼,在心中再次挣扎交战了好一会后,满脑子都是她当年哭昏在房中记忆的他,总算是下定决心吐出。

  “昨天,你的同学有来过。”

  “哪个同学?”她愣了愣,没想到在这些年后,还有同学会登门找她这一毕业就消失得彻底的失踪人口。

  他不安地咽了咽口水,“高中的同学,姓况。”

  “绚丽?”咏童霎时张亮了一双眼,“她有来过?那她有没有说什么?”当年最是明白她与陆晓生之间情况的,就属绚丽了,而最是明白她心事的,除了绚丽外也没有别人了。

  “有……”要不然他干嘛要冒着她可能会冲动做出什么的风险,特地离开家跑来这汀电话?

  “她有没有说关于晓生的消息?”聆听着他别别扭扭的声音,咏童随即明白了这通电话的重点在哪里。

  “在我回答问题前,你先跟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又乱来。”她的护照……应该还被扣在老妈那里吧?

  “我保证,你快点说。”

  他深吸口气,“她说,晓生哥哥……半年前就已经退伍了。”

  话筒遭到撞击的声音,刺耳得让另一端的贺咏正不得不拿离耳边远一点,赫然明白可能发生了何事的他,赶紧将话筒凑回耳际,但他只听到一串疾快的脚步声,在离话筒愈来愈远后,另一阵翻箱倒柜声随即跟着传来,他登时刷白了脸,放声对着话筒阻止她地大叫。

  “姊!”

  但他并没有留住咏童的脚步,他更不知道,在打工了几年后,经济早已自主的她,老早就存好了一笔随时可飞回家乡去见陆晓生的款子。

  当飞越了大半个地球的班机终于抵陆,没有一丝迟疑的咏童,从机场坐车直奔陆晓生的旧居,在经过了长时间的飞行折腾后,远在城市另一端初醒的太阳,对身心皆疲的她来说,红艳刺眼得几乎令她闭上眼,但她强打着精神,坐在车内紧张地交握着十指,不断在脑海中复习着,这些年来她准备好在见到他后,首先要对他说的是哪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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