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缓缓停在陆家门前,付了车钱后,咏童就只是一径地站在大门深锁的陆家前,此时日头已快升至正中天,初夏的太阳,将长期待在伦敦雨雾里的她晒出一身细汗。
等了许久,迟迟没听见门里有任何动静,按门铃也没人来应门,满心焦躁的她,才想透过蒙尘的玻璃窗看清里面时,住在陆家隔壁的邻居叫住了她。
“不住在这了?”听完她的话,原本浑身紧张,充满期待的咏童,觉得自己像是一下子掉进了谷底。
“嗯,他妈妈嫁给一个日本人,所以就跟着妈妈搬到日本去了。”听完她来此的目的后,长年住在隔壁的张嫂开口就浇熄了她所有急切寻人的心情。
咏童呆愣愣地重复,“日本?”怎么……在电话里阿正都没有说?
“搬去好久啰。”这才想起还有一事未做的张嫂,边说边去屋子里取来一只钥匙,然后开了陆家的大门。
“你要做什么?”咏童不解地看着她熟练的动作。
“帮他浇花。”将门钥收妥后,张嫂弯身提起浇花用的小洒水器。
“花?”她一时没听懂。
“就二楼的那个。”张嫂拉着她往后退了两步,伸手遥指着陆家二楼阳台上的两具长型花盆,“那是晓生从日本寄来种籽叫我替他种的。”
“罂粟?”熟悉的花朵一映入眼中,咏童想也不想地启口。
“不是,那个叫虞美人。”也曾认错花的张嫂,在查过书后,有些得意地向她解释,“罂粟在台湾是不准种的,不过这花和罂粟长得很像吧?”
所有的往事前尘,在双眼一接触到那些花后,重新在她的眼前复活,蓦然想起这些花儿由来的她,有些不安地追问。
“他……为什么要叫你帮他种这个?”
“晓生说他要用这个来代替罂粟,他还说懂花语的人看了就会明白了。”张嫂偏着头想了想,好奇地看着她,“我不明白,你呢,你明白吗?”
她明白的,红色代表迷恋,白色代表遗忘。
但,为什么只有红色的花儿呢?她边想象着它代表的花语,边试着揣测他的用意。
“他只叫你种红色的?他有没有留白色的种籽给你?”心中有些不确定的咏童,在隐隐明白他的用意后,像是在面对另一个判刑般地,努力将自己的声音自喉中挤出。
张嫂摇摇头,“没有分什么红色白色,他只寄了一袋,里面都是这种颜色的种籽而已。”
他并没有把她遗忘……
“你有没有他的电话?”紧紧捉住一线希望的咏童,忙握紧了她的手臂问。
“他没有留,他妈妈也不肯给。”深知他家庭情况的张嫂叹了口气,“因为她怕晓生的爸爸又会来纠缠他们母子俩。”都已经离婚了,还指望着晓生来替他还债?都拜陆孟羽所赐,晓生不得不离开台湾,就是因为那些老是嚷嚷着父债子还的地下钱庄所致。
“那地址呢?”咏童不肯放弃地退而求其次,“他寄信的地址在哪里?你总有他的地址吧?”
“地址?”张嫂顿了顿,转身走进屋子里,“你等一下,我去找找。”
自从分离后,从不曾觉得自己离他如此近的咏童,紧握着十指,深深在心底期盼着,上天能再给他们一次重逢的机会,好让他们能够有机会……
但迎向她的,却是张嫂那张写满歉意的脸庞。
“不好意思……”自屋子里走出来的张嫂,站在她面前扬高了那张被水濡湿的信封,“这个,前几天被我家小鬼玩水给弄湿了……”
小小的希望,一下子就在她的心中熄灭了……
咏童怔怔地接过那张蓝色的墨水全都晕开,只隐约可辨认出北海道三字的信封。
当屋子里的吵闹声又起,张嫂再次定进里头骂几个正忙着造反的小萝卜头时,咏童握紧了那张只能让她仰望天空的方向,却不能告诉她,他究竟在哪里的信封,就在这时,一名从市场买菜回来的阿婆路经咏童的身旁。
“小姐、小姐……”被蹲在路中间哭的咏童吓到的阿婆,好心地站在她的身边,拍着她的肩问:“你怎么了?”
不听使唤的泪水,自不知已被泪水洗过多少次的面颊落了下来,咏童将脸埋进掌心里,止不住的眼泪,将那熟悉的笔迹、那仅剩的北海道三字,也濡湿晕开来……
青春,就这么在眼泪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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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年
“你一整天都跑哪去了?”富四海特产的那张黑压压大黑脸,在陆晓生一打开饭店房门时,随即伴着一整屋子浓重的烟味向他压过来。
“你更年期到了吗?”还站在门外的陆晓生,在回想起今天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后,处变不惊地问。
“是生理期来了一整天!”富四海一骨碌地把他给拖回房内,一脚踹上门后,挽起两袖就准备找他算帐。“说,你今天放我鸽子的理由是什么?”整整一天,消失得完全不见踪影,不但事前没报备,手机也不开,都说过今天要介绍几个文化圈里的同行给他老兄认识认识,结果呢?他千辛万苦才敲好时间,并突破种种困难才请来的同行名人们都到齐了,偏偏正主儿左等右等就是不来。
陆晓生在他杀过来前,认罪地朝他抬高了两掌。
“首先,我穿了你指定的衣服。”他指指身上那套绝不可能出现在他家衣柜里的西装,好在富家经纪面前争取一点缓刑。
“然后?”富四海两手拢着胸,将下巴拾高了三十度角。
“然后也照你的交代提早出门。”
“接着?”他不耐地扳扳两掌。
“接着我的车莫名其妙的爆胎,我想时间还早,所以就去坐捷运,然后我就不小心遇到了我今天会四处逛逛的原因。”陆晓生一鼓作气地说完今日行程。
“原因名是?”他会四处逛逛?愈听就愈觉得诡异的富四海,质疑地挑高两眉。
“贺咏童。”他直接奉上元凶的全名。
当下所有怒火全都卡梗在喉咙里说不出口的富四海,有些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看向在外头晃了一天后,此刻脸上表情并没有如他预期中,应该显得很激动的陆晓生。
原来……又是她呀,也难怪这个最近不常反常的小子,会突然一声不响的又开始反常作怪。
“你们……呃……”富四海小心地瞄瞄他,“有没有谈谈?”都那么多年没见面了,在这么突然偶遇下,他不会是完全呆掉说不出口,或者是不小心一下子对她说了太多吧?
“有,谈了四句。”虽然在那种情况下,她可能认为那只是多年不见后,偶遇之下所打的招呼,但天晓得,他所问的那两句话,正是缠绕了他多时,他非得亲口向她证实的噩耗。
富四海愕顿了一会后,两眼张大一瞪。
“四句话?”
“嗯。”陆晓生点点头,肯定没算错。
“有没有搞错?”富四海哇啦啦地拉大了嗓门,“你可以在我耳朵边连讲五年你的咏童,却在她的面前讲不到五句?”该讲的对象不讲,不该讲的局外人讲得倒挺多的,这个向来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长舌得不得了的男人,到底在她面前演哪一出?
“我生性害羞。”对他来说,今早的那四句,就已经是极限了。
“你骗谁呀?”坚持不吃这套的富家经纪,用力推了他一把后,气吼吼地找他算帐,“四句后呢?接下来的时间你跑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