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福充耳不闻,内心微恼他的固执。要比固执,她也行,她不走他能拿她怎么办?瞧见他停步,她也跟着停下,安静地看着他的举动。
这些日子以来,时常发现他说话说到一半,会忽然走到壁边摸来摸去,有时又来回摸着坐过的石地。
这似乎是他长年采矿者的习惯。她很少看见一个人将工作化为生活的习性,一般人工作不外乎是为了讨生活或者谋求财富,不像他,是以开采矿为乐趣,即使在穷途末路时也本能地注意四处矿物。
他说得没有错,县太爷以为他是天生奇才,其实他下了好多工夫在挖矿上。
她也不打扰,悄悄挣脱他的手,走回货袋边,一见收拢在袋旁的针线盒,她不自觉地摸上微热的脸颊。
真奇怪,明明她喜欢年长的男子,他才二十三、四岁,真的不算是她迷恋的那一型啊……
火光耀眼,此刻她站在地图的左边,眼角不经意地往地图看去,模糊的字形在她脑中勾勒,蓦地,她心跳不已,瞪着地图看,愈看愈心惊肉跳。
“小老头,你过来!”那方传来失笑。
她吓得弹跳起来,直觉奔过去。才到他的身边,他立即拉着她蹲下,指着山壁连地的角落。
“你瞧,是什么?”
她努力瞪大眼观察,只看见铁灰色的石块,跟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司。
“看出来了吗?”他笑问。
她迟疑一会儿,摇头:
“这跟其他石块没有什么不同,最多……最多好像亮了点。”但她不敢确定是不是火光反射所致。
他哈哈大笑,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小老头,你的眼力算不错了,这块石头泛白带银苗……极有可能下头藏着银矿。”他若有所思,珍惜地抚着凹凸不平的地面。“真是可惜,很有可能在数百年前,曾有采矿者误闯此处,发现有矿石,当时应是铁矿盛行……这山腹之间,有人工凿痕的通路,虽然不多,但表示有人有心想挖矿,只是技术太过老旧,到最后不知什么结局,这处矿脉就这样被隐藏了……”只怕初时见的那具骸骨,正是当年来的采矿者。那么,其他采矿工人呢?
不管时代如何变迁,采矿必定需要大量人才,这些人才进了迷宫,最后再也没有出去过,否则这一百年来采矿者不会丝毫没有动静,就连山面上的银矿也是在这五十年内才有人开采过。
这是不是表示,其实他跟她,只在某一小段路打转,那些采矿工人死在他俩还无法走到的地方?
真是可惜,如果他所料不错,岁家银矿虽然是中原质地最佳的银矿,但多半是夹带其他矿素出身,每几斤矿石只能提炼出几两纯银而已。而此地下极有可能是难得一见的纯银……不自觉地抬起俊眸,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看,他脱口:
“小老头,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万家福微笑摇头。“没有。”
“你脸红了你知不知道?”他颇有玩性地说。
“没有。”她毫不考虑地说:“我没有脸红。”
他轻捏她微热的脸,笑道:“如果你不脸红,我就亲你。你脸不脸红?”糟了,好像玩她玩上瘾了。她要独自走这迷宫,只怕他待在这里饿死前都会为她担心。
“……”
万家福简直不知该是为他着迷心动,还是要恼他?
明明他在谈及采矿时十分认真又热情,但一面对她,就爱耍无赖,怎会有人一会儿像个大男人,转身又变野孩子欺压人?偏偏她……不讨厌。
“你还这样看着我?”
她回神,怕他继续耍无赖,乘机说道:
“这里既然有矿脉,那么你更该跟我一块出去,将来好进来挖矿。”
他朗笑两声,明白她珍贵的心意。“万家福,我采矿是为了什么?也不过是我想知道地底的矿脉是不是如我预料的而已。没有机会挖出它,我也不会遗憾,唯有常平县……”神色微暖。“原本只是试采银矿,不料为常平县带来生机,让我走不得,也暂时不能走了。”
“既然常平县银矿还没有挖完,那你怎能让县太爷抢去你要做的一切?”万家福连忙拉起他,发现透着薄袖,他的手臂冰寒,他竟然还能硬撑!“你跟我过来看!”
岁君常也没拒绝,任她拉往地图的方向。她视而不见地图的正面,反而停在地图右斜方。
不站近,甚至有些远了。
“岁君常,你瞧这像什么?”她指着地图。
她会这样问,必有异象。岁君常依言眯眼细看。
“别被这是地道的念头迷惑。方才我就站在这里,不经意地瞧见……又听你说,这里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很巧,是么?以前我不太信鬼怪的,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乱世,是有妖孽鬼怪的,现在,这实在巧合得让我觉得暗有鬼神的存在……你看人工开凿的地道加上天然的地道像什么?”她语气略带迷惑又兴奋。
岁君常定下心观望复杂的地道。
这几日遇有死路的地道,一律以朱砂划掉地图上的路,所以一张画纸上红色比黑色还要多,乍看之下奇乱,但如果撇开红色,这个黑字的一笔一划连在一块,虽然不太均衡,但有点像是——
他缓缓转身,看着不自觉挨在他身边的女子。
“岁君常?”她期待地看着他。
他不发一语,上前提笔,在地图的左边,写上另一半的字。虽然不见得连得上地图,但那表示曾在他们走过的地道里,曾与疑似可以接续出口的地道错身而过。
“……小老头,你的姓,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是啊,地道连起来,很像是万的右部份吧?岁君常,可以一试。”吔笑道。
岁君常深深看她I眼,即使她的弥勒笑脸无法完全泄露她是否真心在笑,但从她的语气里可以感觉出她快乐无比。
她在快乐什么?快乐他也能一块走出生天?
思及此,他不得不承认心情蓦然变好。他凝视她半晌,问道:
“万家福,你挨不挨得了饿?”
“当然可以。”
“好,咱们把最后一次的赌注放在这里了。预防万一,食量暂时减半,火折子少用,你跟着我走。”
她微笑点头,完全领命。
“还有,中途为了节省时间,你就算想解手,就地解决,别让我再四处找人,明白没?”
“……”
这男人,怎么老是这样?
老是令她又恨又……有小小的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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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阳光夹杂着热度。
微弱的光线钻进废弃的矿洞里,即使还没有走出口,也能开始清楚地见物。
废弃十多年的矿洞连着山腹深处的地道,到了最后一天,地道连上当年他的记忆,顺着记忆而行,正是少年时期他走出山腹的废矿出口。
“岁君常,这里不会有矿夫吗?”
他转头看她想攀过挡在矿洞的大石头,却又因碍事的长发跟长裙,让她连续几次滑下那巨石。
他仿佛在看见一只老猫很笨拙地在攀岩。黑眸灿光难掩,他上前说道:
“低头。”扶住她的腰身,让她整个人顺利滑过巨石。直觉护住她的头,以防她撞上矿洞顶石。
“谢谢……”她微喘。
在阳光下,他清楚地看见她灰头上脸,万分狼狈,衣袖破损,满脸污渍,简直惨不忍睹。
他又顺手拉下她犹如白纱罩顶的蜘蛛网,道:
“大恩不言谢,以后有得你衔草结环来报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