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出洞,她心情很好,根本不想回应他的捉弄。
岁君常也不介意,开始打量起这陌生的矿洞,道:
“这里本来就是废弃十来年的矿场,自我买下这座矿场,重新开采后,这部份还没有开放,不会有人来的。我饿死了,小老头,还有没有食物?”
“有。”她打开货袋,连忙取出仅剩的半块大饼。
他咬了两口,嫌恶地皱眉。“我竟然吃它吃了这么多天……”撕了一块塞进她的嘴巴里。“吃饱一点,等天一黑,再出洞。”
“咱们要暂时离县吗?”
他沉吟片刻,正要说出答复,忽然听见矿洞口附近有童稚的声音低喊:
“岁、岁爷爷!”
他转头一看,瞧见年有路抱着饭碗跳起来,尤其她一见万家福也在,笑颜立即逐开,激动得连眼眶也红了,大喊:“姐姐!”
“万家福,退回去!”岁君常厉声道。
万家福怔了怔,没料到他连有路都防。
“小路,你躲在这里吃饭做什么?谁欺负你了?”矿洞外传来年有图的叫声。
岁君常动作极快,将万家福拦护到自己身后,盯着年有图走进矿洞。
年有路连忙垂下头,不敢乱将视线移向岁爷爷。所有人都说哥背叛的……
“小路?”年有图觉得有异,扫过矿洞内,然后倒抽了口气。
一时间,冷漠如死水的眸瞳对上吃惊错愕的眼神。
“岁爷!”那声音极为复杂。
“看见我没有死,很吃惊吗?”岁君常平声说道。
“不……”诧异、惊喜、错愕、挣扎、算计等无数情绪在刹那间毫无掩饰地流过年有图的眼瞳,最后,停在他眼底的是,坚定的出卖。
岁君常暗咒一声。
“你没有死,无疑是……找到了!”年有图直盯着他的脸色,放开喉咙大叫,嘶声力竭地大叫:“找到岁爷了!找到岁君常了!”
“连后退数步,最后索性反身奔出矿洞,非要闹个人尽皆知不可——
“谋杀了税收官的罪犯岁君常,找到了!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极大的嗓门,在采矿场掀起一阵阵的喧哗。
远处,传来捕快人马吆喝围逮的叫声,马声、人声不绝于耳。
万家福看着这一切,心里充满疑惑又难以置信。
“小老头。”他头也不回地说:“你看见了吧?这,就是跟了我数年的亲信,我怎么离开得了常平县呢?”
第六章
谋杀京师税收官,罪犯岁君常,因证据确凿,无须再审,即日收押大牢。
——县府公文
因岁家银矿极缺矿工,故今由县太爷代为签署转让文,罪犯岁君常暂交付矿场,为无薪矿工,其岁家家产暂为扣押,静待京师专员裁定罪刑。
——常平县罪犯转让文
一时之间,北方各县榜文四处流传。
普通百姓只知岁家银矿为天下矿业之首,主子姓岁而已;外商人则明白岁银与银饰的价值,招集合伙商人前往抢生意;而各地消息晚一步的矿业主子,在确认消息真伪后,连夜收拾行囊,火速来到常平县里。
一进常平县,赫然发现南北矿主虎视眈眈,旅商暗地与县太爷勾结,抢下银饰生意,客栈高朋满座,各地拥来劳工求征矿夫,矿场外围四周搭起生意棚子,可谓生机勃勃,重现矿县即是商县的荣景。
而岁家采矿场内,则暗潮汹涌——
“快点,快点,照顺序来——”数名工头如分各类矿石一样,将矿夫分门别类。
“这是干什么?”外地来的少年矿夫好奇地问。
“是每月一次的看诊。”本地的矿夫好心解释,跟上前排队:“县太爷现在只是代管矿场,所以一切照岁爷以往的规矩。每个月都有免钱的看诊,如果哪儿有不舒服,可以趁这时候请大夫看看。”
少年用心点头。“这倒是。疾病一生,很容易传染的,这岁家主子挺有见解的。”
来的大夫有好几名,有年轻的也有老的,少年打量一阵,扫过四周矿工的长相。
“小伙子,你在看什么啊?”
“唔,我在瞧,岁家矿场不小,这几名大夫够吗?”他有意无意地试探:“矿夫至少近千人不止吧?”
“另一头采矿场也有大夫在看,再者,大夫连着看三天,你说看不看得完?”
“喔,那我没瞧见女工们啊,女工们呢?”
老矿夫见他满面热切,以为他少年怀春,对女子感到好奇,遂答道:
“女工目前在银厂,或散布在矿洞,除非身体自觉有异,不用看大夫。”
“哦……”他运气一向不佳,试了几次就是没遇见想要找的人,难道真要他半夜突破重围,爬进女工通铺看个仔细?他会被打成馒头吧?
“轮到你了!小伙子,你有什么不舒服?”老大夫问,见这少年细皮嫩肉,不像是干粗活的人。
“我很好,最多是太阳大了点,有点熬不住。老大夫,你可以治百病?”
老大夫点头,亲切地说道:“老夫有数十年经验,遇过许多隐疾,如不能治本,至少也能让你长期调适不致病发。”
“那有没有办法让我的眉、我的嘴、我的眼,往上吊?”他很期待地问。
“……”
“老大夫你听不懂?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一种药,能让我的脸恢复正常,不像是苦瓜脸?”
“没有。”老大夫很干脆地说,一看这少年没精打采的沮丧,不知为何被他的神情影响,也跟着悲伤起来。
少年双肩微垮地摆手,道:
“算啦,反正我天生如此,只是问问而已。”他扁着脸离开原地,任由其他人往前排。
才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那个对人很亲切的老大夫怒喝:
“老夫拒绝为此人看诊!”
少年回头,瞧见老大夫对着某名高大的矿夫怒喊着,神情既紧张又势利。
这名矿夫裸着上身,肤泛蜜铜,腰身虽然纤细如江南斯文男儿,但背脊线条极为有力好看,应该是个练家子或者曾做过苦力的男人。
少年来常平县的头几天,发现这里的百姓对外地人没什么好脸色,但这老大夫却不一样,不会对外地人另眼相看,这高大矿夫是干了什么事?
少年实在好奇,倒回去走到那矿夫的正面,发现那矿夫五官俊朗,生得好看,只是脸色略暗,似有病在身。
“出了什么事?”为首工头年有图发现骚动,匆匆奔过来。“老大夫,怎么了……岁爷?”
岁爷?少年的下垂眼立即闪闪发亮,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矿夫。
“有图,老夫拒绝为岁爷看诊!”
年有图闻言,脸色带异,道:“现在他是矿场矿工……”
“可是,却杀了京师来的税收官!”老大夫厉色道:“你该明白,老夫最恨杀人犯法的罪犯!”
年有图张口欲言,最后叹息:“好吧。”招来下一个矿夫看诊,然后对着岁君常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知道,我也无所谓。”高大的矿夫平声说道。
少年在旁偷听,立即浑身起颤。有没有搞错,有必要用这种“杀人如麻”的声音说话吗?很折磨人耶。还是,跟他垂垂五官一样是天生的?如果是,那就有必要同情一下了。
年有图耸肩。“既然你能体谅,那是最好也不过的。”招来附近监视的工头之一,道:“你带他回去做事吧。”
少年发现那名工头是练家子,像扣押犯人似的押着岁君常离去。也对,既然是罪犯,绝不能容许他由矿场逃脱……糟,那万家福该不会也受到如此对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