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望望秦游方。
他注视着远方山影,眸底重重烟霭。
这般的秦游方,突而让江喜多陌生起来。
这是那个一无建树、只道风花雪月的二世爷?
啊?!她一直是如何看待他的?
他侧影坚毅,山林都映在他清眸里。
“秦……嗯……”
啊!
不提防呀不提防!
心处某根弦突而那般被触动!
她措手不及--
“怎么了?”秦游方转过脸。
从她眸里瞧见一片波动的沧海。
他如山不动,她如海流转。
“你……”他心一动,怔怔望着她。“去是不去?与我一同……”
与他一同……
这问题太深,江喜多又措手不及。
随他一同怔了。
第七章
好吧。
说到底那江喜多不是家生的奴仆,腹中又有文章,比不得他们一般家仆的庸碌平凡。
可成天到晚关在少爷的屋里,叽哩咕噜的,要不,就是跟在少爷屁股后淮进出出的,偏没见他干件象样的活过。
瑞安想想,不无几分吃味。
但没趣归没趣,收服棚民江喜多有功,朱府的文契纠纷江喜多也有功,少爷要跟他关到屋里叽哩咕噜的,他也不能怎么样,索性就躲到院里偷懒纳凉。
“瑞安!”很不巧,秦夫人进香回府,幸好丫头眼尖,把瑞安拉到一旁。
秦游方一连处理妥三件难事,显现他的聪明才干,让老太爷们多少刮目相看。秦夫人心喜,特地到庙里还愿,顺道还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在庙里,她与城里经营茶庄的姚府夫人巧遇。姚家有女初长成,今年恰及笄,长得亭亭玉立。游方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跟老太爷们商量后,好说定这门亲。
“瑞安,夫人吩咐,去请太爷们过来,说夫人有事相商。”丫头交代瑞安。
“夫人有说是什么事吗?”瑞安就是好事。
丫头抿嘴一笑。“多半是要替少爷说亲。”
丫头跟着秦夫人赴庙里上香,那姚府小姐丫头也见着,自然能猜上三分。
“说亲?”瑞安喃喃着去了。
等太爷们请了过来,没消多久,秦府上下全知道了这回事。
秦夫人一五一十将巧遇姚府夫人千金的事仔细说清楚,对姚小姐简直赞不绝口。
“姚小姐才刚及笄,与游方正好匹配,个性温婉娴淑不说,长得是丰盈乡福之相。而且应对相当得体,敬老尊贤,是不可多得的好对象。二太爷,三太爷,五太爷,您们觉得如何?”
“嗯……”三位太爷望望彼此,捋捋长须,沉吟不语。
姚府在徽州城也小有名望,经营茶庄有成,与秦府可说是门当户对。且姚氏千金听来是宜男之相,秦府一脉单传,娶了姚氏千金,或可多子多孙。
“嗯……游方早到该娶亲的年纪,姚府与我们门当户对,姚小姐与游方也相当匹配。”
“不错。姚府这门亲是挺合适的。”
“不管家世、年纪,姚小姐与游力都相当匹配,不如,让他们先合合八字。”
“太爷们是赞成了?”秦夫人大为欣喜。
“是不反对。不过,还是先合过八字较妥当。”
“那是当然的!”
“对了,游方呢?”
“应该是在府里。”秦夫人笑道,询问丫鬟。“少爷呢?在哪里?”
“少爷在书房里。”
“书房?他在书房做什么?”
秦夫人让丫鬟去瞧瞧。丫鬟回前厅后,说道:
“太爷,夫人,少爷说他在读经。”
“读经?”秦夫人愣一下,大为意外。
三位老太爷也面面相觑,诧异极了。
头一遭听说秦游方会自动自发去读经书。
“真有此事?游方若能想通,那是好事。”
果真如此,喜事又添一桩。
老太爷们呵呵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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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秦游方在读经。
读“江喜多”这本经。
这“情”这本经。
读他与她之间,这本“山海经”。
甚至,她比经书还耐读。
瞧她莲步款款,婀娜多姿;瞧她流目四顾,万般风情;瞧她举手投足,百媚千娇。
一举一动,都如磁石般吸引住他目光。
“大少爷,你说要写字,让我研墨研了半天,到现在这纸上还是一片空白,你究竟是写是不写?”
“写!写!我当然写!”
但写不到两笔,又盯着她看得出神,发怔起来。
那目光也不尽露骨,却隐着什么意味在,江喜多被看得别扭,不由嗔他几眼。
她仔细上上下下瞧妥自己,很确定没露出任何破绽,安心说道:
“大少爷,你这般别说求取功名,恐怕连个秀才都考不取。”
“谁想考秀才了?”如此小瞧他。他仅是笑,也不愠恼了。
“要不,好好的大晴天,你关在这书房里做什么?”
“读经啊。”真真不懂他的心!
他不过藉个名目,与她两人独处,不让任何人打扰罢了。
“读经?”里里外外却看不到一本经。“我瞧你在读‘无字天经’吧!”忍不住笑。
他愉快起来,爱瞧她笑起的娇媚。
“实在说,”他老实承认,“我不好这些。可秦家向有好儒之风,老太爷们总希望我能考取个功名。后来约是明白无望了,不得不放弃。”
说罢,竟微笑起来。
可倒老实,这等事也说与她。江喜多瞧他笑得那般自得,亦不禁勾勾唇角。
“其实,若真想步入仕途,捐个官也是可以。”不觉替他出起主意。
“这不好。”秦游方连忙摇头。
他哪有心思为官!说到底,他们从商之人“贾而好儒”,不过为更便于为商经营罢了。
江喜多出身商贾,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她想想,说道:“不求个一官半职,求个好名望还是必要的。”
“哦?”
“秦府到底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为地方做点事,也是应该的。何况,又能添得好名声。”
“有道理。可你说,该怎么办?”
“这简单。大少爷你不爱读经,就让好学之士多读几本经。”她朝他投去一瞥,掩不住眸里半说笑的意味。
“好呀!你是在取笑我懒读经是吗?!”他佯装发怒。
“岂敢!”她收不住眸里的笑意。“少爷你既无意捐官,那就捐资兴学,资助办学堂,并延邀文士讲学,刻书藏书,出资修方志。如何?”
“好主意!”秦游方兴奋的击拍臀腿一下,近乎忘形。“我怎么没想到这主意!还是你聪明!喜多。”
他已不耻“甘拜下风”了。
不吝赞她的聪明多智。
“这么说,你是赞成了?”
“当然!”
“那好,”她指指纸砚。“这该可抵销一个月卖身期。”
“你--”
“我怎么了?”她望着他,笑盈盈的。
她哪儿不对了?居然替秦游方出主意,为秦府树立好名望?
可瞧着他那似恼似不平的模样,她竟觉得那般甘心--心甘情愿为他做这些。
“喏!”秦游方心不甘情不愿的把写载抵消卖身期一个月的文约递给她。
“多谢了。”
她接过墨迹尚未干的文约,瞧了一眼,朝外走去。
“我去去就来。”
“你上哪?”秦游方蓦地跳起来。
他都没准她离开,她倒自动自发!
用文契绑住她,这法子,愈推敲其实愈禁不起推敲。他细思过,倘若她真悄悄溜个无影无踪,他真上江府去讨人,即使有文契,如何指认恢复女儿身的她?
就算有她亲笔划押,如何将江府二小姐与来历不明的“文士江喜多”相提并论?
之前,他心存报复,不惧将事情公开闹大,使她名声扫地。可如今,他万万干千无法如此下作。她要真一走,一切便难,他再难如此强留她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