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说话,因为说错话可能被打;她被关在房间内,不敢踏出房门一步;她不敢惹事,只盼足够的乖巧,让自己少受点责难。
她用一种最消极的态度生存于世间。
慕育林想过要改善这些情况,但他太忙碌,往往因为慕心的事而向妻子发怒的结果,是让女儿承受更大伤害。
在他下定决心将慕心送到国外生活时,亚瑟出现,也许联姻的想法过度荒谬,但意外的,亚瑟居然同意。
对于这个作法,慕育林多少有些忧心忡仲,但近来女儿的进步让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正确。
和慕育林的谈话在亚瑟脑中打转。她开始和人交谈了吗?应该是吧!在他上次的“命令”之后,园丁在他下车时,跑过来告诉他,慕心告诉他米粒变水仙的中国故事。
慕心真的进步了?真的快乐了吗?恐怕不是,宠女儿的慕育林只是没有用恶劣的口气,命令女儿不准让别人猜测她的意思。
她的开口,纯粹是为了巴结他人,就像现在,她的眼底填满落寞,嘴边的微笑却连一秒钟都没松弛过。
用餐完毕,大家纷纷离开桌边,慕心明显地松了口气,走在一群人身后离开餐厅。
“心心。”
厨师洛琳走到慕心身边唤她。她总是要求仆人喊她的名字,她哄他们,那是中国人的习俗礼仪。
回头,微笑,那是慕心的专属标记。
“明天我们来做你说的春卷好不好?”洛琳问。
她是一个四十开外的年轻妇人,也是第一个和慕心热络的人。
“好,我们要买蛋、肉、虾子、豆干和蔬菜。”
春卷是台湾在家里帮忙的林妈妈,最爱弄给大家吃的东西,每年的清明节,奶奶、妈咪和姊姊全员出门扫墓,林妈妈就会上楼,唤慕心下楼帮忙做春卷。
所以一年当中,清明节是她最快乐的日子。这天,家里只有她在,她可以无限制说话、无限制大笑。
“要不要我们一起上市场选菜?”
洛琳的提议很诱人,可是……
“我可以吗?”慕心犹豫。
“可以。”
答话的是亚瑟,他在走出餐厅后发现慕心没跟上,折回头,听见慕心和洛琳的对谈。
“可以吗?”她再问一次,口气存疑。
“可以。”他确定。
“明天早上?”慕心问洛琳。
“对,我去敲你的门,然后一起去。”约定好明天行程,洛琳离开去收拾餐桌。
只剩下慕心和亚瑟两人相对而立,他的冷漠淡了,两人距离似乎又拉近几许。
她不明白他的改变,如同他不懂为什么明明要求自己不受她影响,却又老被她影响。
“说话,好吗?”
这句话叫作白问,慕心从不会给他否定的答案。
她点头后,蓦地想起他的要求,忙开口回答他一声好。
拉住她的手腕,亚瑟大步往外,直到喷水池前,他停住脚步,她亦随之停下。
“说说饭粒变水仙花的故事。”
他习惯下达命令,她习惯遵从。
“从前有户贫穷人家,家里有儿子和老妈妈,有一天儿子上山打柴,独留老胳妈在家,她掏空米缸,煮出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老妈妈舍不得吃,想留到儿子回来给儿子裹腹。
“突然有个老公公来敲门,他很可怜,许多天没吃饭了,老婆婆掉着眼泪把饭拿给老公公吃,老公公问她为什么哭,她说那是家中最后一碗饭,本想留给儿子吃,老公公听完,快步跑到溪边大吐特吐。
“说也奇怪,白白的米粒居然长出一株株水仙花,没多久开出洁白花朵,老婆婆的儿子拿水仙花到市场卖,赚很多钱,改善了家中的生活。
“这故事告诉我们好心有好报,人要心存善念。”
她中规中矩的说故事口气活像在背书,很少开心的亚瑟被逗得笑出声音。
慕心让他的笑声弄得一头雾水。
“我说的是励志故事,不是笑话集。”
没想到这句居然让亚瑟更加笑个不停。
不过,见他笑得那么开心,巴结别人习惯了的慕心,接起下一个故事,继续巴结——
“从前有一对父子牵着驴上街……”
“够了,我不想一整个晚上耗在这里听你讲童话故事。”
“你笑得那么高兴,我以为你很爱听。”她一板一眼地说。
“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谈,故事……下次再说。”亚瑟没注意,她总是逗出他的真心情。
“好,谈事情。”她同意他出口的每句话。
“你最近常打电话给你父亲?”他问。
不能打电话吗?慕心头低下,她懂他的意思。
“我以后不打了。”闷闷地,她说。
“我没说你不可以打。”
慕心的皱眉让亚瑟急忙解释起自己的意思。
下一秒钟,他又发现自己的心情随她表情起伏。他干嘛“急忙”?恢复、恢复,不要让她影响你。
“我可以打电话吗?”
倏地,她眼睛发亮,仿佛得到他的应允是无上光荣。
“可以,你开始和你父亲聊天了?”
“是你说,不准让别人猜测我的意思。”她乖乖做的工作是“遵守指令”。
果然,他没猜错,她只是在配合他的要求。
“你做得很好……”他说,突地想起餐桌上,慕心和父母亲间的隔阂。“我再给你一个任务——去和我父母亲沟通。”
既然她是个能被要求的人,那么他何必替她省事,逼出她的潜能,是他最应该做的事。
“知道了。”果然,她没学会投反对票。
“很好,我希望快一点看到成果。”亚瑟得寸进尺。
“那我可不可……”慕心突发奇想。
“可以。”他想都没想就回她一句可以,反正她要的东西一向很简单,随手就能解决。
“真的吗?”
“真的,你要什么,说吧!”他好像答应得太快。
“好,我们走吧!”她拉住他的手,虽然抢别人的情人很罪恶,而且等下娜莉可能又要对她大发脾气,可是他说了“可以”,不是吗?
“去哪里?”他拉回她想往外冲的身子。
“去找我爸爸。”她难掩兴奋。
什么!?他刚从大陆回来,她又要他回大陆?
拒绝的话在他脑海里转两圈,她充满期盼的眼神却让他说不出口。
但最后,他还是没带慕心去见她爸爸。
憋了多日的委屈排山倒海而来,她的眼泪溃堤,一颗颗不受控地往下掉,她一面拚命抹去泪水,还是没忘记要讨好人——
“没关系、没关系,我一下下就好了。”
“没关系,我只是太想我爸爸,所以控制不住。”
“对不起,眼泪是它自己掉的,不是我叫它失控……”
她的“对不起”和慕育林的“谢谢”一样,声声撞击出他的罪恶感,撞得他心痛复心虚。
终于,他拥她入怀,收纳她的泪水和心酸。
终于,他在她身边留了一晚,用他宽宽的胸怀,包围她小小的委屈和失意。
终于,他们的新婚夜降临,这二仅,她梦中有他、他梦中有满足和甜蜜。
他不再反抗自己的心,不再排斥心情被她牵系,她——是他货真价实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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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慕心迎面碰上正要进来打扫的蔷薇。
“夫人早。”
“蔷薇早安,请叫我心心。”慕心提醒她。
带着恬然微笑,蔷薇不再对她充满敌意,这点让她心中负担减轻。事实上,自从她听得懂法文这件事传开,那些明目张胆的言语便很少听见了。
走出庭园,一路上,她不断对人说早安、不停微笑,无关乎心情好不好,她只是希望别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