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园子里,她低头看池中游鱼,它们摇头摆尾,轻松惬意,感动写在慕心心底,没有负担和包袱的人生,多美好!
“心心早。”园丁贾许是位五十多岁的伯伯。
“贾许伯伯早。”她微笑,为了让别人高兴。
“昨晚睡得好吗?”贾许递给她一支花,红红的花结在白白的衣领上,替她增添活泼。
“我睡得很好,谢谢。”这几天,她练习说话练得不错,面对人,都能讲上几句,但娜莉例外。
“听说老夫人睡得不好。”他说。
偏头,慕心望住贾许的眼睛里写满疑问。
“老夫人的腰痛又犯,每次腰痛一发作,她就睡不好,脾气大,服侍她的瑞丝就惨了,动不动便挨骂。”
慕心点头,侧眼往上眺望,婆婆房间的窗户开着,窗帘随风翻飞。
她没发问,贾许迳自回答她的疑问。
“老夫人在休息,医生来过,是老毛病了,吃药没多大用处,你要不要上楼去看看她?”
对慕心,贾许存有好感,她具备东方女性的温柔婉约和体贴,上回他不过干咳几声,正在看鱼的慕心居然亲自到厨房要水给他喝,他感动于她的细心。
“我?”
慕心犹豫,她不晓得自己的出现,会不会让婆婆生气,她曾经说过不喜欢自己,但同时,亚瑟的“命令”也在心中响起,她答应过要和他的父母沟通的。
“你应该试着和老夫人建立关系,毕竟你们是一家人,将来要长久生活在一起。”贾许亲切地说。
“娜莉……”
她不确定娜莉在不在家,心中迟疑着。
娜莉痛恨她,慕心理解,她不怪她。站在娜莉立场,她是个闯入者,偏又不能以非法闯入为藉口将她强制驱离,那种难过慕心懂,妈咪不就是因为这样而憎恨她?
慕心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自己关起来,让妈咪或娜莉看不到憎厌的人。
“娜莉小姐不在家,她去逛街。”贾许解除她的疑虑。
知道不会在婆婆房里碰上娜莉,慕心立即赞成提议,她指指花圃里的鲜花,看向贾许。
“你想送花给老夫人?好主意,我摘一些给你,就摘老夫人最喜欢的铃兰。”
说着,他弯腰为她采撷一把新鲜。
“走,我们去让瑞丝帮忙插瓶,让你带上去。”
慕心微笑,跟在他后头,只要能让别人高兴的事情,她都乐意去做。
十分钟后,她出现在老威廉斯夫人房里,是瑞丝带她进去的,老威廉斯夫人躺得很不安稳,翻来转去,没办法让自己舒服。
慕心有些胆怯,但贾许的话在她耳边绕,她们始终是一家人,没道理天天见面都剑拔弩张啊!
“母亲好。”带着微笑,慕心站在婆婆床前。
“你来做什么?”疼痛让她表情不佳,慕心的出现让她心情更是恶劣到极点。
“贾许伯伯说……你喜欢钤兰。”
微笑没因对方的不友善而终止,她还是笑着。甜甜的酒窝挂在颊边,她高捧着鲜花,送到她面前。
“多事!”老威廉斯夫人眉头高皱。
“放这里好吗?”慕心问。
“放在柜子上。”她下命令。
慕心依言把鲜花放摆好,走回婆婆床边。
“花摆好,你可以出去了。”老威廉斯夫人的口气很差。
“你……痛吗?”话落,她的眉头随之皱起,仿佛对方的疼痛转嫁到她身上。
“不用你管。”背过身,老威廉斯夫人不想理她。
“一定很痛。”这回,她连嘴角也垮下。
老威廉斯夫人保持安静,她不想让慕心知道,对方的感同身受,让自己有一丝丝感动。
“我会一些按摩和指压,试试……好吗?”
慕心问得很轻,怕惹来婆婆的不高兴,她等很久,好不容易等到背着她的头颅微微点下。
得到同意,慕心爬上床,在她的背间轻轻按摩。她很有耐心,一下,两下,十分钟、半个小时,她没有喊累喊酸,渐渐地,疼痛舒缓,她的指压比医生给的止痛剂好用。
慕心没说话,老威廉斯夫人也没说话,期间,她小睡了一下下,醒来时,慕心的手指还在她的背脊上压压按按。
老威廉斯夫人瞧一眼壁钟。接近中午,三个小时了,她不累吗?
“可以了,你休息一下。”
转过身,她看见慕心的微笑仍然挂着。
“还痛吗?”她垫高枕头,让婆婆躺高。
“好多了,你从哪里学来这个?”这是老威廉斯夫人第一次正眼瞧她,对她说话。
“我的中文老师。”
“他是医生?”
“不是,但他喜欢研究中医和指压。”
“下次我再犯痛,你再过来帮我按摩。”
每回她闹起腰痛,不痛上两个星期,解决不来。慕心的这手功夫,拯救了她的痛苦。
“好。”她中规中矩回答。
“很好,现在……陪我说说话。”
她是个习惯下命令的长者,慕心则是乐意配合别人、哄别人开心的晚辈,原则上她们的相处不至于有困难,若不是那些先人为主的偏见,也许她们之间早不存隔阂。
“好,我们说话。”慕心点头同意。
“你父亲在台湾是很有名气的商人?”老威廉斯夫人率先开启话题。
“是。”
“他只有你一个女儿?”
“我还有姊姊。”
“你姊姊像你这么美丽吗?”
“姊姊很漂亮,我不漂亮。”这是她头一回和旁人聊天,表现得不算热络,但可以原谅。
“既然她很漂亮,为什么嫁过来威廉斯家的不是她,而是你?”
婆婆的问题问倒慕心了。这个问题妈咪也问过父亲好多次,但每次都是以吵架作为收场,然后爸爸出门,妈咪进她房里出气。
慕心摇头,她不晓得怎么回答婆婆的问题,她只知道,父亲的偏袒是为了将她带离那个家庭,期待她在外面的世界中获得新生。
“你没有反对过父亲的安排吗?嫁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你不害怕?”
老威廉斯夫人又问,她怀疑一个柔弱女子,怎么有勇气远嫁?若她要的是钱,她家里的钱还会少吗?光她带过来的嫁妆,就足够她挥霍的了;要说她喜欢亚瑟,更不可能,在那之前,他们根本没见过面。
“害怕。”她同意婆婆,她确实害怕。
“既然害怕,为什么不反对、不逃婚?”
逃婚?好困难的事情,她从没想过逃,在妈咪打她打得最严重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没想过逃跑。
她认定自己逃不开、跑不掉,或许她的性格是太消极了些,但对一只只要跳跃就会触电的柴犬来说,久而久之,它也会学到匍匐是最安全的姿势。
“逃避能解决事情吗?”慕心反口问。
胆子大了一些些,发现婆婆虽严肃,却不如想像中恐怖,她扮起微笑天使,起身,搬过一把椅子,和婆婆面对面坐着。
“你说的对,逃避不能解决事情,不过你可以向你父亲抗议。”
“抗议?我不会。”
她所受的教育中有服从、有配合,但没有抗议。
“你不抗议,就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男人,胆子真大!”老威廉斯夫人对于逆来顺受的东方女子无法了解。
“爸爸说,亚瑟是个有肩膀的好男人。”
“你爸爸说什么你都听?”老威廉斯夫人无奈,对不聪明的女人,她很难发脾气。
“你说什么我也听。”她很乖,无庸置疑。
“真的吗?好,我要你离开这里,回你的家。”她挑衅地说。
回台湾?想起妈咪的恨,想起她的鞭棍,微笑失踪,慕心全身泛起鸡皮疙瘩,手颤抖,眼眶瞬地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