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戴玥?”花朝恍然大悟。
“没错……”
“他知道自己……”
“我跟叶智阳约定好,等戴玥满二十岁,就把他的身世告诉他。就算他要找我报仇也无妨……”
“那戴玥……去找您……了吗?”他志忑地问。
花捷默默擦干泪水,嘴角微微扭曲。
“他是来找我了。”
“他……没有……”
“没有报仇是吗?”花捷苦笑,清亮的眼睛里有种混合着复杂情绪的灼热。“他是在我又去秀林坟上的那夜找上我,当时我沉浸在哀悼的情绪中,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直到一柄寒气逼人的宝剑架在我脖子上,我惊怔在当场,但在月光照射下,看清楚那张肖似秀林的脸,反而能坦然无惧了。”
“那他没有……”这不是废话吗?如果戴玥动手了,伯父岂能活生生的站在眼前?但花朝仍忍不住问出口。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只说:‘如果我想杀你,你已经死了。’接着便收剑。我不晓得当时的白己是松口气,还是什么表情,却听见他嗤的一声笑道:‘我不杀你,你反而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所以我不杀你是对的。’我讶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戴玥却表情森冷地瞅了我好一会儿,道:‘有时候杀死一个人,对这个人反而是种解脱,一刀杀了你,是便宜你,倒不如让你的馀生都活在懊悔之中吧。’说完,他便走了。”
“戴玥他……”说得一点都没错,但花朝不认为任何人都能像戴玥一样因为这番体悟而放下仇恨,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戴玥是如何办到的?
“朝儿,伯父会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与其将来活着的每一刻都在后悔,倒不如现在别去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花捷语重心长。
“伯父后悔了?”
“没错。”花捷沉痛地回答,“我后悔当年没有带秀林走,反将她推进痛苦的深渊。我也后悔既然让秀林嫁给别人,为何不能成全她的幸福,反而还要利用她!这些年来,我重复想着这些事,如果当初我带秀林走,或者让她专心去爱戴峻杰,设法策反他加入勤王的阵营,秀林如今仍会活着。可是我没有那么做,因为我有私心,我既要利用秀林减少对付叛军的阻碍,又以为事后能带着她白首到老。但我错了,这么做却让夹在我的私心与对丈夫的情义下的秀林活得痛苦无比,所以她在为了保护我而死在戴峻杰手上时,反而感到解脱。如果事情能重来一遍,我……一定会以秀林的幸福为首要考量。”
最后一句话,重重击在花朝胸坎上。
这是伯父以岁月为刀,懊悔为能量,在脸上、心上镌刻多久才有的体会?可对年轻的他而言,却是不可承受、也不想要领会的重呀!
以所爱的人的幸福为首要考量,虽然仅是简单的几个宇,可是他……他……做得到,放得下吗?
“朝儿,伯父不希望你犯下跟我同样的错误。我们都做错一些事,伤过一些人,趁来得及时回头吧!”
他全身一震,“您是要我……”
“能看到她幸福的活着,不是比只能在她墓前忏悔一生要好吗?”
不,他不想到千慧的墓前,一点都不想。他想要的是……是……如今这渺小的希望已经变得不可能,她生了公主,她……天呀!
狂烈的痛楚凌迟着他的心,花朝逸出惨笑,那笑比哭还要难看。
“罢了……从今而后,我远远的去,再也不见她……”
“朝儿,你不能这样!”花捷连这点也是不准的。“伯父不能让你因此颓心丧志,甚至放逐自己!你忘了自己是花家的孤苗吗?而保护天朝皇帝是花家人的宿命。你爹为了尽忠皇室而战到最后一滴血,你娘为了尽忠皇室而失去挚爱的丈夫,甚至差一点连儿子也没了。而我……也为了尽忠皇室而辜负心爱的人!你不能让我们的牺牲都白费!保护皇帝将是你的职责!”
“不……我不能……”他无法面对夺走他挚爱的人,无法面对背叛他的爱的女人,更无法看着他俩亲亲热热、幸福的过下去。天哪,他做不到!
“朝儿,你听我说!”花捷喘了喘,轻握住他的肩想说服他。“只有真正将赵千慧给放下,你才能快乐。”
“我放不下……不要教我放……如果能放,你为何放不下秀林郡主,娘为何放不下爹……所以,不要叫我放!”他暴躁地喊道。
“因为我对秀林有亏疚,你娘对你爹有怀念,但我们不会因此而消沉,荒废了自己的职责!”花捷一宇一句的道,深深看进花朝的灵魂深处,看得他羞惭得别开眼,但他不许他逃,紧盯着他不放,语音喑哑。
“朝儿,我跟你娘都没有时间了!那天,我从天马潭回来,看到你娘病得厉害,那孤单的身影竟是那么的憔悴、苍老,不再是我记忆里高贵、美丽的公主。她看到我回来,看见我脸上的悲痛,知道我没在天马潭找到任何你可能存活的线索,她顿时崩溃,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哭倒在我怀里哀哀低泣。而我……抱着她,心里也是诸般的懊悔。懊悔对你太严厉,懊悔为了锻链你,让你跟着大军去酉里国……总之,我懊悔极了,懊悔没有保护好你!但你娘没怪我,她只是……好像失去了活下去的力气……无法看她这样下去,我……开始陪伴她,与她聊着共同的往事,蓦然发觉她这些年来就跟我一样不快乐,她只是为尽自己身为长公主的职责,身为你的母亲的职责而活着,她就像困锁在金笼里的鸟,虽然衣食无缺,心里却是寂寞的。我于是跟她说,等到找到可以接替我保护皇帝的人选,我将陪伴她离开宫廷,也许到太上皇那里去,也许去天涯海角,只要她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她,虽仍是病着,眼中却开始有了光彩……现在好不容易盼到你回来,朝儿,能不能让我安心带着你娘,在她剩馀的生命里,陪她去做她想做的事、看她想看的地方,让她也能为自己活下去?”
仿佛嫌他之前受到的震撼不够大,花捷又说了这些。
然而,花朝却无法对这些话产生反感。他看进伯父眼中,那里有的仅是一名平凡男子为了所爱提出的真挚恳求,可这个恳求……天哪,他愿意见到母亲快乐,也愿意见到伯父快乐,可要他放掉心里的怨恨,以及所有的爱恋,去担任守护他原该怨恨、嫉妒的皇帝的御林军统领,看着他与千慧双双对对……天呀,他……
能看到她幸福的活着,不是比只能在她墓前忏悔一生要好吗?
花捷先前说的话,又在花朝脑子里回响一遍。
如果这么做能让母亲快乐,还有……她快乐,那他……
可是……闭起眼,花朝仿佛看到了与千慧重逢那日,她不顾一切地朝他奔来……
她脸上的欣喜是那么的真实,无法斥之为虚伪;她为他淌下的热泪仿佛仍在他指尖留有馀温;还有自己决绝地推开她,那声声求他留下来的呼唤……天哪,既然负心,为何面对他时还能如此的柔情万千,没有一丝的心虚、羞惭,有的仅是见到他历劫归来的欣喜若狂?
她应该不敢见他,而不是欢欢喜喜的迎向他……
花朝想不明白,他有种冲到她面前把所有的事问清楚的冲动,但一想到再去面对她,心便疼得厉害,更担心真的见到她,心里的恼恨会让他失去理智,做出伤害她的事。为什么要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