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维贞轻笑道,停了一秒钟,娇媚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和微微的好奇传来,"你真的没事吗?昨晚送你回去的熟人是……"
"你忘了我说过不记得昨晚的事吗?更别提那人我到底熟不熟了。"晶晶托着香腮,攒额蹙眉的苦苦思索。
"那你干嘛跟人家走?"
"我怎么知道?德雷的朋友到底是怎么说的?"心里好烦喔,偏偏越是焦灼烦躁,思绪越发混乱,更理不出半点头绪了。
"内容是德雷转述的……"维贞的声音染上一抹慌乱,"噢,晶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德雷骗我,难道你……"
"你别乱想,我没事,只是有个严重的问题……"忽然有种被注视的灼热感觉,然而,皮肤上的热度并没有过渡晶晶到晶心里头,一种反常的冰冷感觉在心底扩散开来,满溢成教她慌得想逃的焦虑。
晶晶压抑着歇斯底里的冲动,缓慢地将目光移到床下,毫不意外地对上一双眼,她登时怔住。
那双眼超出她预期的澄澈,没有刚醒来的惺忪,深深地、痴痴地、灼热地望来。
他醒来多久了?
晶晶的呼吸莫名地急促着,情绪像一锅被煮开的沸水,热气腾腾地直往上冒,再不关掉火源,便要滚出来。
她必须摆脱他的注视,但那双闪着星光、闪着期待、魂萦着旧梦的眼睛,却稳稳地抓住她,不让她逃。
"晶晶,晶晶……"
系着忧虑的温暖呼唤白话筒里传来,将晶晶从那双黑幽幽的眼睛注视下解救出来。她抚着激烈跳动的胸口,呼吸急促着。
"你怎么了?究竟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为什么不说呢?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一起解决?
虽然这些年来,两人一起解决了许多事,但这件事……只怕维贞也无法帮上忙。
她畏寒地抱紧身躯,觉得自己好像陷在迷雾里找不到出口,胸口压着某种沉重、难以负荷的苦楚,揪得如此紧,紧得令她呼吸困难。
"晶晶……"
"我没事。"她好不容易答出话来,全身却冷汗涔涔,热泪……潸潸……这过度的反应,令她心头蒙上惊惧,慌张地道:"我床下睡了个男人,不晓得是不是德雷的朋友说的熟人……"
"什么男人?"
好友的质疑照亮了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晶晶觉得喉咙好干,隐约间,好像有个名字自黑暗的最底层挣扎着想出头,引来阵阵的心焚头痛。
她下意识的不想面对,然而,那真实的存在却不容她逃呀。
她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将目光投去,那人已从地板上坐起身,正拿起从小方桌上摸来的眼镜戴上鼻梁。然而,即使隔着镜片,他眼中的熟意却没有减损一些,那目光依然幽幽深深地闪着火焰瞅来,再度把她搅得心情大乱。
"我记不起他来,他好面熟……"她呜咽似的声音夹杂着慌乱、苦恼和绝望,而他的表情则在电闪遇震惊、不信的复杂情绪后,像是燃烧殆尽的坠落星辰,化成飞灰前那带着凄怆的失望与悲痛,惨白地对着她。
晶晶感到头昏眼熟,某种情绪在紧窒的胸口不断扩张,并在她能理智思考前,化成尖锐的疑问爆发出来。
"你到底是谁?怎会在我家?"她不想逃了,不管如何努力想要遗忘,也做到了遗忘,那被深深伤害过的痕迹总是无法消失,一遇到刺激,便鲜活成一尾丑陋的蜈蚣朝她张牙舞爪。
"怎么回事?"惊愕的低呼来自电话另一端的维贞。
那男人仍坐在地上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仿佛失去了光和熟,死气沉沉的眼睛静静地瞅着她,瞅得她心烦又意乱,几乎想跳起来扑向他,逼迫他乖乖招认。
但在她冲动行事之前,那抿得极紧的漂亮嘴唇,逸出低弱的叹息,一字一字地掷出那被以为早就消融在时间河流里,连泡影都不是的名字,尖刀般地划开她的旧伤。
"何……明……哲……"
第三章
就算晶晶想过千百次与明哲重逢的情景,也绝对想像不到会是在这么突然的情形下见到他。
何况多年前,被他伤透心时,晶晶就决心把与他有关的一切埋葬在记忆底层,随着时光流转自然湮灭,是以面对着这个自称是何明哲的男人,她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尽管,先前从他身上感觉到的熟悉感,不断暗示着这个男人在她过往的生命里占有过的份量,然而一旦证实,一旦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她还是无法承受这个冲击,只能瞪视着那眉,那眼,那鼻,那唇,那刚毅方正的脸型,那即使坐着、依然挺拔潇洒的身形……被迫与自记忆底层不断涌出的那个年轻男孩的音容笑貌一 一比对,却惊心地发现记忆里的男孩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没有消蚀在时间流程里,其余的细节已难捉摸。
那最初、最真,以为倾尽青春生命去燃烧的爱恋,在不舍昼夜流逝的时间潮流侵蚀下模糊难辨,除了那个想起来依然令她心痛的名字还很清晰外,连恨意也如飘荡了十多年的回声微弱难寻了。
但为何心还是会痛?
为何在他深挚的凝望下,她依然感到悸动?
仿佛能听见他激烈跳动的每下心音,传递着诱引人陷落的蜜语,一声声的牵缠,缚着她往前……
"晶晶,晶晶……"
像从一场恶梦里惊心动魄地觉醒,晶晶仓皇地别开那简直要被吸进他眼中的眸光,瞪视着不知何时从手中滑落床面的无线话机,全身激烈地颤抖着。
她怎能忘记那背叛的伤痛?
即使恨意淡了,旧伤总在不经意下发作,提醒她曾经愚蠢地把自己交给不懂珍惜的负心人,任他无情地践踏,还有……
她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小腹,虽然那里早就空落了好久好久……
"晶晶,别吓我,到底怎样了?"
只有话筒里不断传来的焦虑声音是她唯一能相信、倚靠的。晶晶颤抖地重新抓握住话筒,牙齿咬得发疼,提醒自己那些埋葬在心底的伤痛记忆,曾经如何残害年轻时的自己。
"我没事。"她的低语深深沉沉的,带着难以丈量的悲凉,视线朦胧着。
"别骗我,晶晶。你知道我听得出来。"
维贞轻柔而直接的驳斥消磨了她强撑的坚强,晶晶知道瞒不住她,然而心中的伤痛和委屈不方便在此时此刻向她倾诉呀。
她勉强吞下喉头那如受伤的小动物般的呜咽,感觉眼中的湿熟化成液体滴滴点点的落下。
"发生了什么事?跟……昨晚送你回去的男人有关吗?他还在你屋里,有没有对你……"
好友急迫的追问,提醒了她当前的处境。
他还在这里……
他……
不需回头,也能感觉到后脑勺灼热的凝视,那深情的眼光……
不,她极力推拒这个意念,不许自己生出一丝被引诱的空隙,不去看他,不去想他,那突袭心房的悸动和疼痛会消失。
可是在手中的电话不断传来好友的忧虑的前提下,她无法摆乎心头沉重的、混乱的情绪。
"维贞……我晚点打给你,好不好?"
听出她声音里如薄薄一层蛋壳般的脆弱,维贞呆了几秒,没往下追问,毅然道:"我把饭店的电话和房号告诉你……"
"不……"那表示她必须转头去找纸笔,如此便避无可避地得面对他……晶晶压抑着内心的惊慌,声音破碎,"我现在没办法记……我……拜托你……一小时后打给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