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一小时后打,你不要紧吧?要不要我回去陪你?"
"不……"虽然好想她立刻回来,可维贞好不容易摒除心魔,追求爱情,她岂忍心妨碍她?
晶晶吸了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坚强,"你不是说……德雷星期一就离开吗?你陪着他,我这里不要紧。只要一个小时……我就好了。"
"我一小时后打给你。"维贞犹豫地答应,不放心地接着叮咛,"你一定要好好的,答应我。"
"我……会的。"
"我一小时后就Call你喔。"
"嗯。"
话筒里终于传来断线的嘟嘟声,晶晶感觉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光似的,把头埋进曲起的膝盖,仿佛这么做就不用面对她想逃避的人。
"晶晶……"
夹杂着幽幽轻叹的男性嗓音低哑地传进她耳内,那声音既陌生,又透着抹熟悉,令她不确定了起来。
这男人真的是何明哲吗?
他当年的声音有这么苍凉吗?
记忆里那一把如晨光下的清泉般爽朗、充满活力的年轻男孩的嗓音到哪去了?
或者只是记忆在愚弄她?
"晶晶,你可以转过头来跟我谈吗?"
不,她不可以!
这个自称是"何明哲"的男人,以为他想谈,她便该跟他谈吗?那十一年前,她想找他谈时,为什么他跑得不见人影!
滚烫的泪水猝不及防地落了满脸,她感到曾经被重重伤害过的心灵又裂了开来,强烈的伤痛席卷全身,抽光了她剩余的力气。
"晶晶,你这样子我……"充满挫折的声音在她身后又忧郁地响起,她几乎可以想像出他苦恼的皱眉模样,还有他眼窝处疲惫的暗影,以及他深挚注视过来的温柔眼神,芳心跟着一紧。
不,这样的心情下……她只有投降的份,而她……是绝不甘心投降他的!
这男人……这个自称是何明哲的男人,如果他就是何明哲,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是她要怨恨、视为仇敌的人,她岂能向他投降,岂能轻易地原谅他施加在她身上的伤害!
不,不可以,不可以……
"你走!请你离开……"以为该是满怀怒气的咆哮,却软弱得如一声乞求,可是她不在乎。"让我静一静!"
"晶晶……"
"求求你……我不能……"她抱住头,那梗在喉头难以成声的伤痛,使得她颤抖的背影看起来好脆弱,仿佛轻轻一吹,便能被击倒。
这副模样教有千言万语想说的明哲再也开不了口,他除了叹息,还是只能叹息。
"我先离开,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话声落下后,轻微的脚步声渐去渐远,隐约可以听见开门声、关门声,之后的许久,静寂的空间里只有空调与风扇的转动声,晶晶紧张的情绪倏的松弛,她抬起头,果然房里只剩下自己了。
何明哲离开了。
有恍惚的片刻,她很想当他的存在是一场恶梦,然而地板上那叠好的抱枕和凉被却提醒她那不可能是梦。
真的是他。
那个早就在十一年前,走出她生命,留给她刻骨铭心伤痛的男人,再度出现,依然拥有扰乱她心灵的力量。
这个领悟甚至比他的出现更加地打击她,晶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直贯到脚底,几乎要冻结了血液。
为什么会这样?
她以为……不去想,便能遗忘,现在发现所有的努力都是枉然的,永远都回不到没遇见他前的平静。
因为早在相遇的那刻,早在情不自禁爱上他时,他对她的温柔与伤害,都成为她生命里的一部分,存在于她的血脉中,不管她如何努力遗忘,记忆都清不干净了。
那些久远的记忆就像树木体内的年轮永远无法消除,只是隐藏起来,一等他再度闯进她生命里,沉埋了十一个年头的往事轻易被掀开了,空气中仿佛有浓浓的尘沙扬起,那些她以为模糊难辨的记忆却扑扑地涌冒出来,不容她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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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晶还记得初次见到明哲的那天天气有多热。
下午四点的天空,蔚蓝无云,她骑着三轮车踩过烫熟的柏油路面,一路上都可以闻到混合着柏油味的闷热暑气,而斜挂西天的烈阳余威不减,毒辣的阳光不留情地投射而来,虽然头上戴着斗笠,身上穿着长袖,手上套着麻布手套,脆弱的皮肤仍被阳光晒得发疼,汗水涔涔而下。
"晶晶,累的话,换我踩。"
坐在身边的老妇人不时伸出枯瘦的指掌捉着挂在晶晶颈上的毛巾为她拭汗,另一手摇着蒲扇试图为闷热的空间制造一点清凉。
"我不累,外婆。"晶晶挤出笑容。
外婆这几天都不舒服,还从早到晚踩着三轮车出去收破烂,好不容易她打工的美发店今天放假,她不忍心看外婆撑着病体在这种天气下出门,便主动提议要帮忙。
"难为你了。再撑一下,过了转角,王太太家就到了。"老妇人眯着眼张望前方,像是在确认目的地方位,蜡黄的脸上浮着慈祥的笑意。
"嗯。"晶晶擦去快掉进眼睛里的汗水,用力点了一下头。
这里是靠近大学区的巷子,两旁的宅邸全是独门独院,虽然有几家种有高大的乔木,浓密的树荫却遮不到马路上来,怪不得沿途都没看到人,有钱有闲又聪明的住户,都宁愿躲在家里纳凉,有谁会想出来晒成人干?
只有他们这种苦命人!
晶晶不是没有怨恨,但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再多的怨恨也改变不了人世间的不公平,日子还是得过。
认命地踩着三轮车,握牢车把向左转,前头也有两排附有庭院的透天厝,晶晶听从外婆的指示把三轮车停在左手边第二栋屋子前,自己先跳下车,再绕到另一端扶外婆下车。
"王太太人很好,每次只要整理好一些可回收的废弃物,都叫我来收。昨天还特别打电话来交代,约我这时间来。"老妇人笑眯了一双刻满皱纹的眼睛,喜孜孜地道。
晶晶看着外婆皱缩的嘴唇往上扬,常常不明白何以小小的恩惠,便能让一生穷困的老人家如此开心。
只见她伸出枯枝般的指头往镶嵌在大门旁的电钤一揿,啾啾的鸟鸣声传了开来,晶晶估计大概等了十来秒,对讲机传来一阵温和的声音。
"哪一位?"
"太太,打扰您了。我是收破烂的梁阿婆。"老妇人殷勤地上前回答。
"是梁婆婆呀,请进来。"
银色的大门喀答一声,梁阿婆带着晶晶推门而入,三轮车就留在外面。
同一时候,王太太也自屋内走出,她是名三十多岁的妇人,亲切的笑脸如满月般盈满,穿着宽松家居服的身材白晰圆润,朝她们迎了过来。
"梁婆婆,日头这么毒,还请你来,真不好意思。"
"您太客气了,这种天气,我们早就习惯了。"
习惯吗?
晶晶不认为这种气温下有谁能习惯得了。
幸好王家的庭院有座葡萄藤架,浓密的绿荫将炽热的阳光挡了大半,人站在下面,连风吹过来都清凉了不少,使得脑部的晕眩感减轻了些。
"先进来,我煮了一锅绿豆汤,来喝一碗。"王太太边说,边将目光投向晶晶,"这一位是……"
"您别忙了。"梁阿婆先是客气地推辞,接着介绍道:"这是我外孙女晶晶,来帮忙的。"
"真乖呀。"王太太的语气充满感慨,"不像我儿子、女儿,要他们做点事,直比请神还要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