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些传闻,丽婉跌坐在地上,眼睛都直了,不住地颤抖,林玦想扶她起来,却发现她身子沉重无力,知道她受到太大的打击。
“周叔,这些话是怎么传出来的?也未必真如此。这世上岂有鬼神?真是糊涂……”林玦一面责备着,一面擦着丽婉额上的冷汗。
“这位爷,”周总管满额是血,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这是牢里犯人一时惊吓过度,半疯了,在医馆清醒的时候说的。一个人会说谎,两个人、三个人……这满牢的犯人怕得要死,人人说的都一样!我们沿着血迹找,到江边就不见了,连尸首都……我们可怜的二小……二公子,一辈子就只会读书,居然落个连尸首都没有的下场,呜~~”
活活饿了七日,居然还被毒杀!丽婉突然昏眩起来,尖锐的发出一声悲恸,她干泣着,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萍儿萍儿……我对不起你……我怎么没救到你?你怕不怕?痛不痛?萍儿啊~~”
她放声叫了又叫,声嘶力竭,“摄政王,我非杀了你不可!你受我多少礼物多少姑娘,你居然明里敷衍我,暗里杀了我手足!你为夺天下这样阴险毒辣,我杀了你——”
丽婉赤红着一双媚眼,像是满眶的血泪,愤怒的尖叫像是夜枭,她随手夺过了一把护院的刀,连林玦都拦不住,欲冲出大门,却软倒在地。
愤怒和悲恸打垮了她,这个向来聪敏玩世又讥诮随意的“林大爷”,就这样垮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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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玦疲惫的走入小院,丽婉依旧昏睡着。
丽萍的死、丽婉的崩溃,让整个林家产业都动荡了。每天都有不绝的信从沁园送过来,姨娘们勉力支撑整个产业,还不算太坏;麻烦的是,丽婉过度关心“萍踪先生”一案,已经引发了摄政王的疑心,虽靠关系良好的百官一力维护,看看也撑不长久。
林玦心里盘算,这摄政王本性贪婪,就算没事也寻出事来,林府产业众多,“林大爷”这个巨贾在他眼中不啻是块上好肥肉,只要让他寻出一点因由,还怕他不发抄家令?想到此,林玦是一怔,何以他如此了解摄政王?
丽婉告诉他的吗?细细寻思,丽婉怕他劳心,其实告诉他的极有限,但是他不但知道摄政王排行第六,还知道他颇有野心,应付他是很累人的事情……
我久不立后,又没皇储,若论顺位,他倒是下任皇帝了。这念头一闯进脑海里,林玦不禁一阵迷惑,何以他会有这种念头……立后?皇储?
诸多念头和影像在脑中盘旋,让他头昏起来——一把插在胸膛的匕首,一张含泪歉疚的容颜……六王爷,皇宫,社稷……
丽婉梦呓了一声,又轻轻啜泣,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他挥开了迷雾般的混乱记忆,专注的将手巾润湿,敷在她额上,见她如玉般的手不断的空抓,不忍的握住了她,一握住,他不禁心神一荡,因柔若无骨,宛若……少女的皓腕。
他忙收敛心神,暗骂自己:晚弟出身良好,从来没有做过粗活,自然手极柔软,自己在想些什么?
说真的,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静静坐在丽婉身边,表情像是极欢喜,又像是极痛楚,木然的坐到二更天,迷迷糊糊睡去时,这种痛楚的欢喜,还是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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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丽婉睁开眼睛,所有的悲恸又汹涌入心,像是当胸穿了个大洞,冷冰冰的风就这样吹过去;想起身,手却被握得紧紧的,低头一看,林玦竟趴在床边睡熟了,手却是怎样也没放开,他这举动像是一股温柔带水气的风,稍稍吹开她胸口的森冷。
轻轻挣开林玦的手,她坐起来,拢了拢发,却没心思再去戴冠。那日她昏厥之后,清醒过来犹有不甘,实在不愿意接受这种噩耗,她买通了仵作,细细盘问,答案却让她绝望。
拼凑事实,大约是丽萍的友人前来救援却迟了,丽萍已经被灌了毒药,那位不知名的友人一怒之下,也将郡守灌了毒,虐杀所有的随从和狱卒,将丽萍的尸首劫出大牢。
仵作告诉她,郡守是中了断肠草和鸩毒而死的,想来丽萍也是丧生于此……一想到这边,她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些日子她悲恸过甚,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直到现在才真能痛快哭一场。
黄泉路上,她这个作姊姊的,怎么可以不去送丽萍一送?她挣扎着起身,蹑手蹑脚的没有吵醒林玦,只穿着单衣的她,一面低泣着,一面往城外飞身而去,直奔到城外小河边,孤零零的小祠矗立着,上面写着“萍踪祠”。
这里正是血迹停止的地方,想来丽萍芳魂不远。跪在河边,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双手合十,虔诚的望着天空,只见一轮明月,温柔的俯瞰,像是丽萍温润的容颜。
是该颂篇祭文,但是思绪敏捷的她,现在却一字一句也挤不出来,只能哽咽的迎着夜风,走到江边。
不知道是不是江水慈悲的收容了丽萍的尸骨,不让任何人侮辱……
“丽萍……是姊姊不中用……跟姊姊回家吧!”透明的珠泪在粉玉般的脸颊滑落,夜风唏嘘,轻梳着她的长发,衣袂飘举,像是在安慰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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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弟呢?林玦突然惊醒,不知为何心跳如鼓,一看床上,居然是空的,他四下张望,心慌一阵阵的涌上来。
他倾耳细听,像是有些骚动,兵甲和刀剑摩擦的声音,还有刻意压低的呼喝。
油灯早已燃尽,屋内漆黑一片,哗啦啦像是有东西倒地,夹着周总管的高声,“我们爷早就回京啦!怎地要搜?后院都是女眷,欸,我们是犯啥事啦?总给我们纸公文……欸,当官的就可以不讲理吗?”
林玦领悟到周总管是刻意大声警告,也知道他忧虑多日的事情成真了,眼睛已经过应了黑暗,他悄悄的从窗外跃出去。
他飞快的在心中盘算着,看起来晚弟不是被官兵逮了去,这夜里他不在宅子里,又会去哪?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地方,但是官兵若搜不到人,也必定会往那儿去。
虽然发急,但他反而沉着下来,静默的像是一抹影子,悄悄的跃向后墙,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就离开了车行,住江边疾奔而去。
月色如洗,但他没有欣赏的兴致,奔到了江边小祠,果然有个人影,但是那飘飘的乌黑秀发,赛雪的衣袂,绝丽的容颜……一种熟悉的冲击,狠狠地撞开他深锁的记忆。
御花园的月下丽人…对了,那天他在御书房批奏折批到深夜,头痛得睡不着,悄悄的在御花园散心,就是在那荷池边,他看见了那抹倩影,从此深驻于心,挥之不去。
相似的月光,相同的丽人……像是一个栓塞已久的瓶颈,透过相同的人事物,突然啵的一声,畅开了,汹涌的记忆让他几乎不知所措,关于“朕”的,关于“林玦”的,混乱得让他几乎窒息。
他……他不叫林玦,他是李玡,他是当朝皇帝李玡。他是那个深夜里爱慕了一个倩影,之后又被亲信刺杀没死的李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