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的语调突然缓和下来,是因为见到梁永倩正从名牌包包里掏出一叠崭新的千元大钞,一张一张地数着。
“钱是吧?”她轻蔑地抬眼看了看那块老旧的招牌,“那上面写着休息三百八十元,住宿八百元。你说他住了六天,我给你一天一千元,但是扣掉你摔坏人家脸盆、弄脏人家牙刷、把人家衣服扯皱的钱,五千块够你闭上你的臭嘴了吧?”
她把钱用力地按在老板娘过于暴露的胸前,然后满意地看着那一双肥手在吃惊之余仍不忘赶紧接住那一叠钞票,以防它们被巷口刮进来的风吹走。
老板娘像是一时不能接受这种结局,拿着钱古怪地看着她。
“怎么?难道你站在这里泼妇骂街整整半个小时,不是为了这区区几张钞票?可不要告诉我你不爱钱,这样我会对你很失望的。”
“你!”老板娘被白粉层层覆盖的脸气得发红。她很想再说点什么,但是这丫头说的没错,她之所以舍弃形象站在这里破口大骂就是为了钱,现在人家已经把钱付清了,她也就没有立场再说些什么,她把目标转回到始终一声不吭的男人身上,声调仍然高得刺耳。
“今天算你走运,臭老外,有个钱多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小姐自愿替你付帐。不过拜托你,下次要白吃白住请找别家,我们做的是小本生意,像你这种客人我们招待不起啦!”搭配着夸张的动作说完之后,踩着三吋的高跟鞋扭进那家以深色玻璃为门的小旅社里。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一家小旅社……”
雷琮芠赶紧拉着梁永倩的手臂,以免她又一时激动冲进人家家里去,硬要跟人家在唇舌上分个高低。
“你也实在是,骂个两三句就算了,干嘛还把钞票拿出来呢?”她为了来不及加入舌战就已经结束而感到惋惜。
“不这样能叫那疯女人闭嘴吗?”她余怒未消地道。
“好了好了,不管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就好,我们回餐厅去吧,点的餐可能已经送来了。”三个女生准备重回餐厅时,一道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喊住她们,是纯正优雅的英语。
“请等一等。”
梁永倩几乎是听到这声音就立时转过头去,她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从刚刚到现在一直被忽略的男主角,那个被老板娘臭老外、死老外、不要脸的老外一句句叫个不停的外国人。
黑色西装黑色长裤,衬衫虽然被拉到外面来显得邋遢,脸上的胡子也因为多日未刮而有些憔悴,但她依然从那没有被额前凌乱头发遮挡的蓝眸认出他是谁。
纵使是在这么尴尬狼狈的场合下重遇,那双蓝眸依旧闪烁着他独特的冷傲光芒,像一个睥睨凡人的贵族。
又见面了。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这个个性直爽的女孩再度将他从绝境中解救出来,虽然她不见得会乐意见到所救的人是自己。
难道这是真主阿拉的安排?
“你……”她指着他,嘴巴一阵开合,然后忽然感觉到脖子上的围巾太紧,使得她一时之间呼吸困难。她忽然转向两位好友。“你们两个!为什么没有拉住我?”
被突然而来的质问弄得愣住的两人眨眨眼之后,由雷琮芠开口辩解:“我有叫希伦拉住你啊,是你自己……干什么啊?怎么突然后悔起自己充满正义感的行为了?这不像你平时的作风喔,你通常会为了做一件小小的善事而骄傲几天几夜的,今天是怎么啦?”
“我想大概是因为她救的这个人刚好是她从哈姆希国带回来的那个又高又帅、有一双既神秘又忧郁的蓝眼,仪态高雅得像个王室成员的男子吧?”绝对错不了,在任何时候情绪都很冷静的高希伦想着。在她们还陷在舌战的混乱中时,她就已经不动声色地把这个高瘦的男子从头到脚观察过了。
“谁要你这样形容他啊?我可没有……”她嚷着,同时红了脸。
“又高又帅?蓝眼?王室成员?我是不是漏听了什么我应该听到而没有听到的事情啊?”雷琮芠眨眨眼看着两人问。
“你没有听到的可多了。”她咬牙,同时走向菲赛尔。“如果我早知道是你,绝对不会跳出来帮你的,因为你那天不告而别的事让我很生气,非常的生气。”
“我知道……”菲赛尔看着她,连日来的沮丧与挫折感突然一扫而空。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以为自己根本不会想再见到这个女孩,但是在见到她勇敢地推开人群,一手扠起腰一手直接指到老板娘鼻子面前,用一句“每个人都有困难的时候,你这疯女人凭什么把人骂成这样?”的咆哮,让围观的人和气焰高张的老板娘为之傻眼时,他冰冷的心底忽然涌起阵阵温暖,暖得他喉头为之哽咽;要不是仅存的一股傲气支撑着他,他真的会忍不住抱着她来一场热烈的痛哭。
这个女孩子宛如唐吉诃德,正义澎湃使得她的脸闪耀着动人的光彩;她不仅替他出了一口气,也让他几乎对人性失望、跌到谷底的心向上攀升,让他有了振作起来的勇气。
第4章(2)
“怎么样?那个帅哥到底是谁?永倩,你是不是应该回到餐厅重新跟我解释清楚?”雷琮芠的声音听起来是对那个有双致命蓝眼的男子充满了兴趣。
没办法,谁都看得出来,眼前傲然挺立的男子很明显的是个英俊的外国人,还是她最喜欢的蓝眼珠;她一直梦想着能嫁给老外,这也是她当初想尽办法要当空姐的主要原因。
“你刚刚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眯着眼看着雷琮芠。“我说过假如你不认真听的话,事后休想再叫我补充。”
“啊?有吗?你有这样说吗?什么时候说的?”
“现在装傻不觉得太迟了吗?”
“呃……”
“算了!”她摇了摇头,“叫希伦跟你复述一遍吧,我该庆幸刚刚认真听讲的是希伦,她会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不像某人,总是喜欢加上自己的想像和猜测,胡乱添油加醋。”
“咦,你应该不是指我吧?”
“我有说是你吗?”
“永倩,你想回家休息了吗?”还是高希伦厉害,一下子就说到重点。
“是啊,我的头快痛死了,别担心,你们仍然可以进去餐厅愉快地享用餐点,后天再拿着帐单来跟我请款,我绝对不会赖帐的。我现在就要回家睡觉了,如果有哪个人还想留下我的话,那无疑是在跟一头冬眠到一半被吵醒的熊过不去。”
雷琮芠吓得躲到高希伦身后。
“还有你。”她指着菲赛尔,“很高兴我们如此有缘,但是我真的希望这种缘分不会再有第三次。”
她转身走人,菲赛尔则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雷琮芠伸出手拉住他。
“喂,你不能走,你得……”后面的话消失在一道锐利森冷的凝视下。
高希伦急忙拉开雷琮芠的手,并且对她摇了摇头。
背后一股压迫感如影随形,但是梁永倩不想去搭理他,不管他是为了什么紧跟在她身后,她都没有兴趣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张床,一条温暖的棉被。这该死的乍暖还寒的天气,让怕冷的她打从脚底冷了上来,她搓搓自己的双臂,然后将双手藏在腋下,快步走向最近的公车站牌。
菲赛尔固执地跟在她身后,同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无论如何,他不想失去这道身影;这次遇到她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很渴望能再见到她。